洗衣机旧事（作者：金杉）

已经记不清具体是那年，市场上开始有洗衣机卖。金杉在东御街一家商店看了多次，心里痒得很。家里真要能有个东西帮人洗衣服，岂不省去一件头疼事。洗衣机是小鸭牌，单缸。方方正正一个桶，外边冰花漆侹好看。里边一个圆筒，下边一个大轮子。就是不知道洗起衣物来到底怎么样。

又一次转悠进了店，正好商店里没顾客。一位年青的，瘦瘦的男营业员站在柜台前。金杉努力地挤出一脸微笑，问他买洗衣机的人多不多。瘦子把眼光放在金杉脑袋旁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变化，那神情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人在他面前。自讨了个没趣，金杉转身走开。刚走了几步，后面悠悠地飘来一句冷冷的声音；“假吧意思”。嗨!这个瘦虾子，也不知道是嫌问得假还是笑得假。

终于使金杉决定买下洗衣机，得益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天上街，心里想着洗衣机，金杉又走到东御街。老远就听见吵架的声音从那家商店里飘了出来。快步来到店里，店里人比平时多很多，看来热闹开场有一阵子了。主角是一位胖妇人，泼辣强悍，正拿着一件背上开了条大口子的衣服展开来，高高举着，满口唾沫的叫骂着，地上一张布单上，还散乱的扔着几件衣服。

柜台里还是那个瘦子，我心里一阵暗暗高兴，“今天碰到利害的，好好闹你一闹”。瘦子功夫深，他斜靠在柜台边，双手捧着个泡了茶的大号玻璃瓶，眼观柜台面上的旧报纸，身若无人之境。

妇人向群众控诉新买的洗衣机，说洗了一次衣服，把衣服都洗破了，要退货。那二年，大件商品退货几乎不可能。看来胖妇人今天是矮子过河---安心来闹一盘。金杉捡起地上一件衬衫，小心翼翼想展开来看一下，还没有完全展开，一声很轻微的撕裂声，肩背部位置上开了一个小口子。金杉心想；“看来这衣物也太朽了”。正高声叫嚷着的胖妇人却突然停住，迅速转过头来看住了金杉。尴尬片刻，金杉缓慢小心应付道；“确实洗坏了”。胖妇从金杉手里一把抓过衣服，认真查看起来；“不对，这个口子原来是没有的。”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寻找已经退到人堆后边的金杉。

情况危急之时，又是那悠悠飘来的冷冷话语救了急；“这些烂襟襟，做尿片片都只能在水里荡一荡，搓都不敢搓，还用洗衣机搅。你以为把报纸放进去，拿出来都是整版的嗦……”。

高分贝的怒骂声随之而起；“放你的狗臭屁------”。

阿弥陀佛，知道没事了，金杉赶快走出了商店。嗨呀，危险危险，如果和胖妇对阵，后果不堪设想。轻松下来心里盘算着，看来这洗衣机还是挺厉害，如果是好衣服，一定能洗干净。于是下了决心，星期天一早就买下洗衣机，叫辆人力三轮车把它拉回了家。

把洗衣机摆放在院里家门口，开机洗衣物。那时院里只有一个水管头，一溜紧靠着装了六只水表，伸出六个水龙头。不可能把洗衣机直接放在自家的水龙头下，那样会影响两边的人家用水。为此，金杉前两天从厂里搞了一截黑胶管，连上自家水龙头作进水管。

那台洗衣机操作简单但繁琐。把胶管头放进洗衣桶，开水。进水差不多了关水。扭开定时器洗衣，机停。把挂在洗衣机方筒外的出水管往门前雨沟里一扔，水流尽再把出水管挂起来。如此往复三遍，人是不得闲的。好在不出力，不用一件一件反复搓洗、漂洗，也觉轻松很多。洗衣机开张第一次工作，院子里的人围着边看边议论，七嘴八舌，没一个说好的。金杉被他们批得招架不住了，发狠放出一句话；“三年为限，你们哪位没买这个东西，本人就请哪位上餐馆吃顿饭。”

不到半年，王大哥两兄弟合伙买回了院子里第二台洗衣机。开张洗衣时，金杉凑过去提醒，王大哥请吃饭哦……，他回了回神，坏坏一笑；“哎，你老兄只说过三年后，哪个不买洗衣机你就请哪个吃饭。没有说三年中，哪个买了洗衣机，就要请你吃饭哦。”金杉想一想，好像是这样说的，哎…，失策，打了个半边赌。

一年半多一点，院子里最后一家人的洗衣机抬进了院门。周大姐一边张罗着拉电线接管子，一边兴奋的讲述，她怎样在成都海洋洗衣机厂门口，在众多交了钱，手拿提货单的人群里，枪先提到了货。看见金杉，她大声武气地说；“我这个比你那个好得多，稍微差一点的衣服放进去一搅，马上就烂了。”

金杉心里想，当初批判洗衣机时，这可是你罗列的第一大罪状。但要和她打嘴仗，中间隔着几个级别，根本不是对手。于是打着哈哈，用院子里众人的一句套话；“是嘛，周大姐的东西，咋个都是对的嘛。”

她斜过脸点一点头；“哪肯定哦！”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下班回到院里，见好多人围在周大姐家门前。凑热闹过去看一看。洗衣机旁边又摆放了一个方桶，说是‘甩干机’。周大姐一边激动的叙述着怎样历尽艰险，抢购来这台甩干机。一边向大伙展示甩干了的衣物。看起来确实比手拧的干一些。

刚好王家老二洗完衣服，捧着一抱流水的衣服高声喊；“哎，新机器沾个光，试一盘。”衣物放进去，盖子一盖，甩干机转了起来。机身有点抖也有点跳。周大姐伸手按住它，高声夸奖她的新机器；“它的劲仗大得很，不按住它跳得翻哦。”有人答话；“是嘛，周大姐的东西，咋个都是对的嘛。”

她也还是那句话；“哪肯定哦！”

星期天，金杉洗了床单正在拧水，周大姐从外面回来看见；“哎呀，金老弟呀，洗衣机你最先买，现在怎么跟不上形势了，还在嘿着嘿着地用手拧水，太落后了。来来来，在‘甩干机’里甩一甩，体会体会现代生活。”

床单从‘甩干机’里拿出来，是巴适，直接就晾晒，一点不滴水。

周大姐手拍着机器大声武气的说；“怎么样，去买一台嘛，把钱窖起要生霉的哦。”

金杉；“我想等以后有了洗完衣服直接就甩干，不用把衣服提来提去的那种洗衣机出来，再买。”

周大姐；“不可能！一个是衣服转，一个是桶转，咋个整得到一起。”

金杉；“有，东郊大厂里有人到外国去学开机器，人家就用过。”

周大姐愤愤然；“衣服提一下又咋个了嘛，现在的人也懒到底啦，我看还要发明一个机器，吃饭帮着把嘴拨开。”

又有年把时间，一个星期天上午，几家人都在洗衣服。王二哥高声招呼街上收旧物品的人进院里来，指着他家门口的洗衣机；“给个价钱，拿起走。”

院子里的人凑了过去；“咋个，还这么好就不要啦。”

王二哥甩甩头；“大哥已经到商店去了，买台双缸的洗衣机回来。先把地方腾出来。”

咦！这回该王家兄弟耍洋盘了。

一会儿，王大哥的双缸洗衣机抬回来。东西好，洗衣甩干都稳稳当当。王二哥对围观的邻居们说；“操作简单，也可以单甩干，有需要甩干大衣物的，自己来整就是了。它不会跳翻，不用按。”

周大姐转身往外走；“喔哟，好九起……”

金杉的单缸洗衣机差不多用了三年，终于如愿买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金羚牌。人民商场柜台开好票，再到后面库房提货。金杉协助发货员把洗衣机从纸箱里取出来，她一边填写手中的表格，一边说；“看好拉，没什么损伤就抬走吧。”

金杉；“不试一下吗？”

发货员斜撇金杉一眼，轻飘飘地说；“要试机那边有个盆子，去端水来往桶里倒，有个大半桶水就可以试了。”

旁边等生意的三轮车师傅凑过来：“全自动的没有水试不起，水一倒进去，就是有问题，也是去找维修部，他们就不管了。哥子，一般没有什么问题，我帮你拉回去算了。”

机器回到院里，又是一阵热闹。

简单看了看说明书，把进出水管搞好，衣服和洗衣粉放进去，计时器手柄转到位置，往下一按。‘啪’一声响，哗哗哗……水流进了洗衣桶。水进到半桶多一点，哗哗哗……波轮旋转洗开了。

院子里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说开了。

“咦，硬是自动的哟。”

“不用管它，自个就知道洗”

“金哥子，这下洗衣服逍遥哦……”

“……”

金杉压住好奇心，故意走到一旁，端把竹椅子坐下，拿张报纸，装模作样的看起来。其实心思还在洗衣机上。

没有洋盘一会儿，‘哐当’一声大响，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哗哗哗……排水管出水了。金杉疑惑的自言；“咋个这么大的声音哦？”

周大姐在一旁搭了腔；“不搞出点响动，怕别人不知道它在洗衣呗。金老弟呀，你这回买了个‘颤翎子’哟。”

周大姐的话刚落音，就听‘咚咚咚’几声响过，洗衣机边叫边停了下来，急忙翻看说明书，可能是甩干时，桶里衣物堆在一边了。伸手把衣物提一提放放平，放下盖，哗哗哗……甩起来了。还好，虚惊一场。

周大姐高声笑起来；“哎哟，这个‘颤翎子’还说不得，一说还罢工啦，哈哈哈…”

想洋盘没有洋盘起来，这就不说了，关键是这台洗衣机确实不能甩手不管。以后洗衣服总得照料着，十次有八次得帮它提一提，平一平。

真正完全不用管，能自个洗完衣服的洗衣机，是又几年以后买回家的‘惠尔浦’洗衣机。电脑控制，名堂多。可惜金杉就只用‘标准’一个挡。它个头比旧的洗衣机大一圈，可挺文静。衣物丢进去，用最小的指头按下‘启动’，它就悄悄的洗开了，从来不会半途停下。

可惜小街已经变成大街，小院已经变成高楼。金杉的家也搬迁，住进西郊一栋大楼的一个格子里。环境变好了，家更大更漂亮了，就是热闹少了很多。

有时听着洗衣机低低的运转声，心里真盼啊，还能听到哪怕挑过拿错的来那么一句，那该多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