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那日下起了大雪，太子祯急召我入宫。

来接的轿子已然停在裴府门外，我不敢耽搁，带了一个贴身丫鬟云舒，披了一件大红的氅子，抱个了暖手炉就要出门。

“小姐，我也随你去吧！”

云卷脚如捣蒜的跑过来。

“不必了，你在家看好我爹，他要是醒了就说我进宫去去就回。”

“老爷昨日喝的酩酊大醉，怎么也得睡到日上三竿……小姐，你就让我陪你去吧！”

云卷还在软磨硬泡，云舒终于忍不住训斥道：

“你这是做甚，传召小姐的可是当今太子，去晚了我们都要挨板子，你就听小姐的吧！”

“太子才舍不得打小姐呢……”

云卷嘟囔着气呼呼的跑了回去。

进宫一路畅通无阻，只能听见轿夫鞋底在雪地上摩擦的吱呀声，雪越来越厚了。

这种天气也要叫我来，宫里一定是出大事了。

我放下轿帘暗自想着一会儿可能遇到的情况，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其实我也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我爹娶了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虽然这个人并不是我娘，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爹的老婆里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

谁让我打小会来事，五岁进百灵书院，七岁被选为太子伴读，几乎是在皇宫里长大的。

至于为什么选我呢，估计是因为沾亲带故的对我最放心吧，毕竟和太子差不多大的皇子夭折了一大片。

还有就是这些年北边连年战乱，民不聊生，边境上吃饱饭都成问题，圣上为了这些事，可是累的白头发一把一把的，根本管不上太子。

几个月前圣上突发旧疾撒手人寰，把这个四处是窟窿的天下留给了太子。

太子有名字，叫赵祯。

但是天家姓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叫的，不过我私下里会叫他阿祯。

阿祯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他连一个蚂蚁夹在鞋缝里都会流眼泪，温柔的有点不太适合当太子，可他的母妃荣夫人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后，他又是荣夫人唯一的儿子，这个太子想不当也是有点难。

“兵部尚书之女裴亦夕门外等候。”

“让她进来。”

不是太子，我听见一个有些欠欠的声音随意嚷着，不是吧？

这家伙也在？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走进去，果然那小子和太子祯平起平坐的在那喝茶吃点心。

“早知道你也在，我就不来了。”

我脱下大氅抖了抖门前的落雪，放在一边。

屋里很热，他俩都穿着薄衫。

“好不容易人齐了，你该快点给太子请安。”

屋里没别人，但安还是要请的。

“臣裴亦夕拜见太子殿下。”

阿祯忍不住笑道：

“小夕快起来，他在逗你看不出来？”

我起身坐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有点恍如隔世。

没错，这个说话很欠的人就是太子的另一个伴读——京城才子卢展翔。

我们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我十三四岁之后因为男女有别，就不太适合一直留在太子祯身边了，荣夫人对这一点可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于是后来就只有卢展翔陪在太子身边，而且平日里一起骑射什么，他们都是男孩子也比较方便。

“阿祯，今日叫我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轻轻地说。

这间屋子不算大，是专门用来议事的，空气里还飘散着他俩刚才吃过茶的香气。

以前每当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我们三个就会聚集在这里，两票对一票，总能得出一个结论。

“小夕、阿展……”

太子祯垂下眼睛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说：

“我皇叔要回来了。”

我心里猛的一惊，先皇病逝已有三月有余，是时候准备太子祯继位。

不论是满朝文武还是民心所向，都默认过年迎春的时候就是阿祯的登基大典，等的只是一个黄道吉日，谁承想，却把赵竭等回来了。

“怎么，小夕你不开心？我皇叔回来，说不定你哥哥也会一起回来，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赵祯眼睛笑笑的望着我，我知道他话里有话，即便再是青梅竹马，他现在也不得不防。

赵祯的皇叔人称六王爷，是圣上最小的弟弟，用兵打仗很有谋略，就是因为太有威胁才被圣上寻了个小错，派去驻守边关。

不仅如此还命兵部尚书之子，也就是我的亲哥哥做他的副将，说是副将其实就是监视，裴家是皇帝心腹这一点天下皆知，可圣上走得太突然，没有来得及为阿祯扫平这个障碍。

我立马跪下：

“臣兄是为太子守边关，戎装为国，不会贪恋蜜罐温床，况且……臣心向太子。”

伴君如伴虎，我知道他在试我到底有多忠心，此刻还未登基，一切都有变数，虽说玉玺大印在手的人才能号令兵部，但与阿祯多年情分，我真的不忍伤他。

“起来，看把你吓得。”

一只温热的手把我扶起来，是卢展翔。

他把我按回座位上，但这次他没有坐在太子身边，而是坐在了我正对面的客位，卢展翔看了看锦靴的鞋尖，幽幽地说：

“阿祯，亦朝自然也是向着你的，有我们在，必护你隆登大统，威震朝纲。”

亦朝是我哥哥的名字，我们俩连起来就是一朝一夕，只争朝夕。

“哈哈哈哈。”

听了卢展翔的话太子祯终于笑了，他扶案而起。

“阿展，那就借你吉言。”

回去的路上卢展翔送我，让我和他坐一顶轿子，他的轿子大也更暖和，我的那顶小的跟在后边。

卢展翔之所以能在太子侧，不光因为他文武双全，而是京城大到书府画馆、小到赌场妓院全是他家的，门市商铺千万家。

卢家富可敌国，所以他才敢那么放肆。

“认识他这么久了，你还不习惯么？”

卢展翔打破了沉默，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习惯什么？”

我假装不知道的问。

“他的仁慈都是表面的，对我们好，只是因为我们还有用。”

卢展翔伸出长长的腿把小腿肚搭在我膝盖上说：

“裴亦夕，关键时候别太愚忠了，像小时候一样，听我的，只有我才能保你。”

“我知道。”

我伸出手把他的腿拂下去，顿了顿说：

“你今天反应真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想的，他已经跟着赵竭八年了，是你会怎么选？”

我抬眼看着他。

“这有什么难的，我要是你哥，你选谁我就选谁……毕竟你一直在京城，你才是对这里局势最了解的人不是吗？”

“那你呢？”

我没有挪开眼睛。

他没有迟疑眼神清澈地说：

“天下自会挑选明君，不在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