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石从红花被单的厚被子里钻出了头,感觉好像有一束光迎面晃过,等他回过神,闷热被子本该有的裹束感突然消失不见。眼前所见的不是素白中带着黄斑的墙面,而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靠近加尔德林的海水沿着洋流裹挟着霍姆岛的火山灰,经过加尔德林时呈现一种暗淡又厚重的蓝色,因此被途径的人们称为灰海。
张三石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看似平静的海面被一条起伏的水线分成两片,更远的一片是他印象中的海色。另一片海的颜色看起来有点粘稠,色彩虽然也算蓝,但让人有种压抑感,和他一眼看到海时那种无边广阔茫然感混在一起,产生一种好像衣服拉链拉一半不上不下卡住时的焦躁。
他的视线像被缓缓推动的老汽车手刹一样往回收,看到稍近处海水翻卷着向前涌,然后被黯淡的岩石挡住视线。这是身上才传来像被硬毯子盖住的感觉,用两只手撑起上半身,张三石以为身上盖着一层乱七八糟的树叶,仔细一看这些树叶是用两层网织物夹着的。忽的一阵风吹来,夹杂着一种又腥又辣的气味,他发现自己坐在极高的断崖边。
突处异境的迷茫加上这股怪风,好像终于唤醒了他的脑子。原本好像信号不良的神经重新接管了身体,喉咙中的不适感首当其冲。
“什么鬼?”
张三石忍不住念叨,从他嘴里传出的声音又从他的耳朵里传回大脑,这下他彻底懵了。为什么听到的声音完全不是中文,但脑子却告诉自己这就是“什么鬼”的意思。
他试着集中精神,再说了一遍。这回听到的是中文了,但是脑子仍然会跳出另一种文字和声音,好像突然被硬塞了另一门母语。
我是谁?
张三石,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海格,帕萨学院的一名学生。
海格?张三石试图让脑子多一点反馈。但是就像是一个人突然想起自己本身一样,完全没有着力的方向去调动记忆。于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大脑只浮现了“我”这一概念。
“海格!我找到路了,你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
张三石,回头看到了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这个红头发的男人穿着看起来像亚麻材质的蓝色连帽衫,内里有着一件棕色内衬,一条带着铜环的皮带从他的腰部环起。那淡黄的浓厚胡子和深刻的五官让张三石想到以前见过那些欧洲佬。
就在这些念头跳出来后的一刹,又有一些明显超出张三石记忆的念头跟着出来。“克拉伦斯,蓝色皮企衣,法师最爱,伽纳帝国北部最常见的吉斯人种。”显然后来的念头更像是海格的记忆,尽管它们浮现的就和张三石自己的记忆一样自然。甚至因为这些记忆,连带出了更多对张三石来说十分新鲜的念头。比如“我是伽纳帝国的少数族裔,巴特罗斯人”这种关于自我意识的想法以及“我想喝点酒”这类现实需求的想法。
“克拉伦斯”张三石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后更多与之相关的印象冒了出来。’父亲的朋友克拉伦斯,不太靠谱的无证法师。大四毕业需要一份实习材料,自己的专业是猎魔应用科。’恩?猎魔应用是什么鬼?浮乱的记忆停顿了一秒,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涌了出来。’猎魔应用科太危险了、不想当猎魔人、毕业材料要求写一份出现过罕见生物的地理调查报告、克拉伦斯说霍姆岛安全又美丽’
“海格!”克拉伦斯已经走到近处,用手在张三石眼前挥了挥,“你还在生我的气?”
克拉伦斯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仔细看了看好像有点头疼的小兄弟,发现张三石或者他认识的海格脸上的擦伤并无大碍。立马把自己的歉意抛到脑后,“年轻人就是好!很好!非常好!你完全没问题,只不过摔了一下,连个需要结疤的地方都没有。”
“克拉伦斯!我脑子出问题了!”
“什么?你不用这样讹我吧!”
“我感觉我叫张三石,也叫海格。但是张三石的感觉更强,关于海格关于你的事情,好像是以前读过的书一样,像是别人的记忆。”
“张三石?张、三、石?”克拉伦斯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张三石或者说海格在报这个名字时说的是中文,听起来很陌生的发音习惯,实际上对于克拉伦斯来说要复述这个名字的确很拗口,他不得不放慢了语调来模仿这个读音,第二遍发音才有点像,这对于一个经常要和各种复杂奇怪语言打交道的法师来说很难得,就算是他这种偏科的无证法师。
“你该不会是和我在开玩笑吧?”克拉伦斯有些不安,“从哪里学到的反人类发音方式?来骗你的好叔叔!”他想了想又问“那你知道这是哪里?我们来干嘛的吗?”
“加尔德林,你说带我来写调查报告。”张三石回答的有些迟疑。
“哈!被我抓到破绽了!你说了’我’!你的主观意识很清楚嘛!”克拉伦斯激动喊道。
张三石沉默了一下,仿佛得到了提醒,关于海格的记忆越来越多出现,无论脑子想着什么,都会连带着翻出一大片记忆。最近记忆的强烈情感以及久远过去记忆的深刻心境都真实无比。自己是海格,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尽管他还能确认现在思考的方式属于张三石,而且张三石的记忆也无比真实,但是,如果认为自己是海格,那么海格之前的想法也能惯性般的理解。
张三石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想到克拉伦斯这个半吊子法师无休止的好奇心,想到海格记忆里对这种事情的闻所未闻,直到最后脑海里浮现出海格父母的时候心中那强烈的认同感,终于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对自己是海格的抗拒。
“我是张三石~我是海格~”他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