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争艳,春到最浓处。
每当我忆起那段年少的时光,总会觉得岁月的无情,朝夕之间我已芳华不再、容颜老去。
我偶尔会想起天真烂漫的幼年,似乎眨眼间我的青丝已生华发,衰老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我鬓角已生了几根华发,虽然看起来容颜未老。但若和年幼的女子并肩而立还是看得出来区别的,我的眼神不再清澈神、情不再灵动,。
年幼时读李太白有一首诗里有一句,朝如青丝暮成雪。
如今才有所体会,不知不觉时间都从我的指缝里溜走了。
犹记年轻少艾风华正茂,有少年仰慕于我,会为我写诗弹琴,天天在我家宅邸附近转悠只为了见我一面。
还有人放纸鸢,在纸鸢上写着心悦与我,故意剪段纸鸢的线,让纸鸢掉在我家的后花园里。
出门的时候会有一群狂妄浪子追随我的马车,吟唱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情歌,我的父亲在老宅时便让家丁驱逐这些狂妄浪子。
偶尔与家中姐妹结伴去食肆吃饭时会有纨绔子弟抢着结账,为我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每每有人出糗时候,我就像是一个看戏的旁观者,看着那些出丑的浪荡子在心里默默地笑着,表姐妹们则是互换眼神,眼里透露着戏谑与轻蔑。
淑女是不能露齿笑的,祖母身边的黄阿姆格外严厉,从小教养我们家中的女子都是很可怕的,包括我从小桀骜不驯的小姑也非常害怕。
家中女子除了从小要学各种各样的规矩,一言一行都需谨言慎行,更重要的为的是女子的婚事,尤其是像我父亲这样地方官吏,看起来风光,实则婚事最易高不成低不就。
世间男子皆薄幸,那个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族背地里满是龌龊不堪的,所以我从未回应过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慕。
自从我进宫以后记性就变得很差,我总是怀念过去的时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一眨眼十几年便过去了,弹指一挥间物是人非。
我靠在柔软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窗外浓郁的春光,还有离得远些的那些年轻的躯体、纯真的脸庞。
总会暗暗的生出妄念,倘若能吸干她们的躯体将年轻的生命转到我的身上该多好。
我的指尖抚摸花瓶里盛开的牡丹花,幻想着能将它的生命吸取,我便能年轻几分。
不过它已经被宫女们从枝叶上采摘下来,也没多久能存活了。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李正封)
国色天香也会暮色将至容颜不再,秦始皇会妄想长生不老派人去瀛洲寻找灵丹妙药,无数帝王贵族痴迷炼丹之术、吞服五石散……而我却只敢想想而已、徒生妄念。
花瓣在我的指尖破碎,我望着窗外那些娇艳的花儿一样美丽动人的少女,秀女们穿着一模一样素色的青衫却也挡不住各色各样朝气勃勃的灵动。
她们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像一群百灵鸟一样活泼俏皮、叽叽喳喳。
有两个格外貌美的小姑娘似乎比花园里开的最盛的金腰带都娇艳,娉娉袅袅楚楚动人,看起来纯真无害。
我想起了自己刚进宫的时候,也是这般天真烂漫,且毫无缚鸡之力。我曾以为,只要我与人为善,就能独善其身。
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人心啊、人心善变。
只要有了欲望,再美丽的皮囊之下也可能居住着恶鬼。
我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几张姝丽的脸庞,最后扭曲卑微求饶恶毒诅咒的丑态,让我倒尽胃口。
可惜她们都早已变成尘土化为灰烬,只能偶尔在我的脑海中冒出来让我恶心一下。
“把窗户关上吧。”我对身旁伺候的时雨说了声。
“您是觉得太吵了么,奴让荔磬打发那群秀女回去,省的打扰您休息。”时雨关上窗将遮阳的纱帘也挂上。
“不用了,让她们玩吧,也就只能闹腾这几天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厌倦了,再天真善良的人到了宫里还能天真几时呢,这里可是最能改变人心的地方。
曾经我也天真过,可我不也变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东西呢。
倘若你知道自己的改变还好,就怕你一直不知不觉的在变,却以为自己从未变过那才可怕。
我脱掉华丽的外袍,摘下头上绾发的发簪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伴随细微的金属的清鸣声。
有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照镜子,害怕那里面出现一张苍老陌生的脸庞,幸而如今也无需取悦任何人了,不用日日为了穿戴打扮而操心,更不用谨言慎行惶惶不可终日。
我缓缓走到内间,躺在那张小憩的床榻上安静的合上双眼。
时雨轻柔的帮我掩好锦被,拉上帘子摆动的玉石串成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声音。
听着轻微的动静,我迷迷糊糊的陷入睡眠。
我闻到了木樨花的香气,香气袭人随风而来,还有少女跑来跑去的身影,有婀娜多姿有秀丽明媚还有风情万种的……千姿百态。
那些女子都在笑着闹着,有说不完的话,她们突然哭泣,满脸泪水,喜怒哀乐变幻莫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绝望而荒诞。
那还有谁是笑着的,是我吗?我在笑吗?
我在一望无际的花园里奔跑,花团锦簇无穷无尽的花,那是我见过最大的花园,比我的家都大。
我的家,我的哪个家呢。
我想不起来我的家在哪儿?
低头看到我的怀里多了一个婴儿,她在哭,哭的嘶声竭力。
我手足无措的抱着那个孩子,我不喜欢婴儿的,他太小了太脆弱了,只要一使劲就会受伤的小东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喜欢我怀里的婴儿,虽然丑丑的皮肤皱巴巴的,但一看到他的脸我的心似乎变的很柔软很柔软。
我的心一直很坚硬,在被无数次的伤害后,结了很多层的痂,痂掉落之后又变成一个个丑陋的疤痕。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总是穿着玄色的华服,脸上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总给人一种无形的逼迫感、凌驾一切的气势。
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不想笑也勉强的一直笑着,露出很温柔很无辜的笑容,让我总忘记他其实是我的夫君,而我只是他的一个妾。
然后我惊醒了,我在梦里自怜自艾的时候醒了,但我没有起身,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
自从先帝薨,我日日夜夜都在无聊空旷中度过,我曾想过,为何人的一生都要在苍老衰老中度过,年轻貌美只有短短几载。
我又为何是我,倘若是男子还好,他可以妻妾成群不畏岁月的无情,即使年老也可娶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妾,当然前提是得有权有势。
为何女子的一生都是在取悦那些男人,我倘若是个有权势的男子该有多好。
可也只能想想,天马行空大逆不道也都可以想想,毕竟没人知道我整日都在想什么荒诞可怕的事情。
曾有人说,在人的欲望里钱财珠宝是最浅层的,色欲也只是浅薄的,无限大的权利俯瞰众生的欲望才是最可怕的。
可拥有了无限大的权利又想长生不老,想永远拥有这些权利。
人果然是最贪婪的动物。
我畏惧苍老,害怕容颜宛若花朵一般枯萎凋零化为尘埃散落在泥土里。
时雨轻轻推开了窗,露出一道缝隙,让带着花香的空气漂浮进来,微风吹拂鸟鸣啾啾,窗外春光大好,她倚在窗边,阳光洒在她秀丽却略显沉闷的脸上,看着远处还在嬉戏打闹的秀女们,想起了她的娘娘,曾经青涩懵懂的娘娘。
那时候她的娘娘还只是一位未出阁的小姐年轻貌美,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随着小姐进宫,一待就过了十几年,就像是眨眼间的事情一样,小姐如今成为了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
娇俏动人的荔磬端来七八样精致的小点心,将点心一样一样放在桌子上。
两个人窃窃私语还跟两个小姑娘似的。
“今天有新做的糕点特别漂亮,看起来就好好吃哟。”荔磬垂涎欲滴目不转睛的盯着糕点。
“你偷吃了吧。”时雨翻了一个白眼,清秀的五官立即生动了起来。
荔磬撅着嘴把手里的帕子搅来搅去:“才没有呢,等娘娘醒了吃剩了我再吃。”
“你就会撒娇,快去看看娘娘醒了没,歇了快一个时辰了,再不起来夜里该睡不着了。”时雨催促道。
“知道了。”荔磬满不在意的回答,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然后吓了她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娘娘您醒了啊。”
我正睁着眼睛发呆,听到荔磬的声音,抬起眼帘侧头看了她一眼。
我披头散发的起身,慢悠悠的坐在餐桌前,一桌子精致可口的小点心,和花园里不知名的花朵一样小巧可爱。
随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尝了尝,入口即化,一股淡淡的清香和奶香留在唇齿之间。
是鲜花和牛乳的味道很清甜,有股春天的味道。
“娘娘好吃吗?”荔磬吞着口水,眼睛睁的大大的。
“好吃。”我笑着对她说,“你们都尝尝吧。”
“娘娘您笑起来真好看”,荔磬望着我呆呆的说。
我收敛了笑容,心里微微有些不高兴,我不应该笑的,笑多了脸上会有皱纹。
时雨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快吃吧,别影响娘娘吃点心。”
我尝了几样点心,把剩下的点心让时雨荔磬和守在门外的微澜霁月分着吃了。
一个瘦弱的身影匆忙的跑了进来,低眉顺眼的小黄门跪伏在地毯上嗓音压的细细的:“太后娘娘,小公主午歇醒了正到处寻您。”
“知道了。”
时雨正在帮我整理衣物,系腰带、正头冠。
我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奴才:“起来吧。”
“诺。”
“荔磬你和微澜霁月先去明珠殿看着凤稚吧,省的她又吵闹不休。”时雨还在为我盘发髻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荔磐行了一个礼:“好的娘娘,今天的点心太好吃了,我让御厨做一份送明珠殿去,公主定是会喜欢的。”
我笑着睨她:“就你嘴馋,快去吧。”
荔磬吐了吐舌头跑了,宛若活泼俏皮的百灵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