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陆一鸣和妻子林怅外出度假已经快半年了。嫣然虽然觉得父母这次外出时间有些长,但也没有特别的疑问,毕竟父母难得外出度假。嫣然经常给父母打电话问安,并告诉父亲公司运转正常,众筹项目也获得巨大的成功。
这天元贞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嫣然没有敲门就冲了进来。元贞从没见过嫣然的神色如此慌乱。“元贞,刚才妈妈打电话给我说父亲病了,让我们一起回去。”嫣然对元贞说。元贞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意外,一边抓起外套示意嫣然跟他走,一边问:“陆先生现在在哪儿?”嫣然说:“在家里。”嫣然没有心思要元贞解答疑问,跟着元贞向外走。元贞驾车陪着嫣然赶到陆家祖宅,元贞留在客厅,嫣然冲进父母的卧室,陆一鸣靠着一个靠枕躺在床上,妻子林怅拉着丈夫的手,夫妻二人在聊天。见嫣然进来,陆一鸣示意妻子离开,林怅放开丈夫的手,走到嫣然跟前,拥抱了女儿,然后走出房间。陆一鸣招手让嫣然做到床边,嫣然走到床边坐下,陆一鸣拉过嫣然的手说:“爸爸病了,病的很重。”嫣然目不转睛的看着父亲,就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接下来的话是她希望听到的话。陆一鸣继续说:“半年前在体检的时候确诊的,肺癌晚期。爸爸想去医疗条件好的地方看看,看是不是还可以医治,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这半年的时间,一直在接受治疗,但效果不好。”嫣然在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父亲可能患了很严重的疾病,但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这时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父亲的话折断了。嫣然木然的看着父亲憔悴的脸,从这张脸上已经看不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商界精英的任何痕迹了。“爸爸这一生遇到过挫折,也取得过所谓的成功,现在觉得都是过眼云烟。但是想想那么多的人糊里糊涂的来,糊里糊涂的走,也就没有什么觉得遗憾的事情了。你母亲要比看上去坚强的多,也不用我操心,以后不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要阻拦。唯一让我牵挂,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我把元贞介绍给你。”嫣然在父亲第一次安排元贞陪她出差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出于多年父女二人互不干涉的习惯并没有戳破。嫣然一方面对父亲的安排有本能的抵触,一方面又对父亲的识人之能有充分的信任,之后元贞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尤其是元贞宁愿突破道德底线,只身涉险也要保护自己嫣然是非常感动的,尽管嫣然仍然认为元贞的做法是错误的。“请原谅爸爸,爸爸一直以来都不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可这次情况特殊。至于你是否愿意,还是由你自己做主。”嫣然此时根本就没有心思考虑其他事情:“爸爸,就不能再治疗了吗?”陆一鸣说:“别那么孩子气。”嫣然突然扑到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嫣然成年以后,对那些面对生离死别声嘶力竭的感情宣泄在心里是不接受的。但此刻,当嫣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爱自己的父亲,有多么依恋自己的父亲,还想为父亲做多少事却没有时间去做了的时候,才知道心碎的感觉不用眼泪,不用嚎啕宣泄出来是会把人憋死的。嫣然像孩子一样哭着,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在父亲的胸口。陆一鸣等嫣然激动的情绪稍有平复,把嫣然扶起来,用手搽干嫣然的眼泪,用床头上的纸巾搽干净嫣然的鼻涕,再像嫣然小时候哭过之后一样用手挂挂嫣然的鼻子说:“爱离别苦,总是不好接受,好在还有时间,爸爸有些累了,还有些话要对元贞说,元贞应该也来了吧?如果来了,去把他叫进来吧。”嫣然摇着头不肯放开父亲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陆一鸣再次用手把嫣然的眼泪搽干说:“去吧。”
嫣然走出父亲的房间,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叫坐在客厅的元贞去父亲的房间。元贞看到嫣然面无血色,像纸一样白,不知说什么好。嫣然再次让元贞到陆一鸣的房间,然后向自己的房间走,在元贞进入父亲房间的时候,嫣然觉得嗓子发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元贞走进陆一鸣的卧室。元贞进入陆氏集团之前在一家证券公司任职,因为偶然的机会与陆一鸣结识。陆一鸣对元贞的才干和人品非常的赏识,以丰厚的报酬邀请元贞到自己的公司任要职。元贞感谢陆一鸣的知遇之恩,二人可以算忘年之交。陆一鸣在体检出患病后,就把病情对元贞说了,并请他辅助嫣然打理公司事务。元贞站在陆一鸣床前,陆一鸣请他坐下,元贞坐下后,陆一鸣说:“元贞,感谢你为嫣然做的一切。”元贞说:“您别这样说。”陆一鸣说:“我知道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事,而且做得比我想的还要好,再要求你做其他的事情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可是希望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感情。”元贞默默的听着。“我希望你能够继续照顾嫣然。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
元贞低着头说:“您知道我的情况,我能够配得上嫣然吗?”陆一鸣说:“我只知道你如果爱她,你会为她做任何事。请原谅我的自私。”元贞说:“我只能答应你,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为嫣然做任何事。”陆一鸣看着元贞,停了一会说:“谢谢你。”元贞告辞离开陆一鸣的卧室,继续坐在客厅里没有离开。
嫣然回到卧室,卷曲在床上,就想快点睡觉。觉得一觉醒来会发现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一夜都处在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中。早晨形容枯槁的从卧室出来,看到元贞还坐在客厅。元贞一夜未眠,脸颊上有一些胡茬。二人对视了一会,元贞大步走向嫣然,紧紧的抱住嫣然。嫣然就像瘫了一样任由元贞紧紧的抱着,觉得自己的痛苦在这密不透风的拥抱中一点一点的流到了元贞的身上,突然减轻的痛苦让倦意袭来,几乎瞬间就在元贞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这以后嫣然就待在家里陪着父母,林怅为元贞准备了客房。元贞白天去公司,晚上住在陆家。大家都不去提陆一鸣的病情。在元贞留在陆家的第一个晚上,嫣然在父母休息以后悄悄溜进元贞的房间,钻进元贞的被窝,像小时候怕黑一样抱着元贞,不停的流着眼泪。元贞只是默默的抱着嫣然,直到嫣然熟睡后,再蹑手蹑脚的下床,在床边铺了一个地铺。
尽管有医务人员提供最好的家庭病床服务,陆一鸣的病情恶化速度还是很快。开始出现疼痛、视力模糊、共济失调等症状。陆一鸣用最大的毅力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和正常人一样。大概过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一天晚饭后,陆一鸣把家人都叫到客厅,对大家说:“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我的病情在以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大家应该都清楚。我会失去自我认知能力,逻辑混乱,丧失行动能力。最后除了还会保留疼痛的意识,其他的意识都会消失。到那时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其实你们看到的已经不是我了。”停了一下,陆一鸣艰难的说出了下面一段话:“我想说的是,我不想到那个程度,我想活的有尊严,我想在那之前结束所有的痛苦。”大家都听懂了陆一鸣话的意思。林怅坐在丈夫身边,尽管形容憔悴,但仍然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她抓着丈夫的手:“为了我们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没有理由再让你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只是想有个凭证,能让我下辈子找到你。”陆一鸣爱怜的看着妻子说:“放心,会找到的。”嫣然走到父亲身边,跪下来坐在父亲脚边,趴在父亲的膝头说:“还有我呢。”陆一鸣第一次流下眼泪,颤声说:“都能找到,都能找到,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陆一鸣让元贞独自陪着在瑞士度过了最后的时刻,是否给元贞留下什么话不得而知。
陆一鸣去世后,林怅在嫣然情绪基本平复以后向嫣然提出出家的请求,让嫣然再次几乎崩溃。此时才知道父亲生前关于母亲的话的意思:不论你母亲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拦。林怅说:“你父亲给了我前半生的宁静,我已经熟悉了这种宁静,下半生就让青灯古佛给我一样的宁静吧。”
林怅选择了青城山,元贞安排的很妥当。在把林怅送到青城山后,元贞带嫣然到位于城郊的一个疗养院。在疗养院的一间病房里,嫣然见到了一个多年前因车祸导致深度昏迷的女孩,这个女孩叫潘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