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中意难平
“皇后娘娘一颗七窍玲珑心,臣妾真是自愧不如!”,昭妃见皇后云淡风轻,心中怒火难挡,辰时于太皇太后宫请安乃规矩,偏生她赫舍里敏溪要早些时辰,不过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儿表她贤惠知礼数。如何咽得下这气,非要寻了不痛快。凤眼一横,冷着面色讥讽道。
稚气之言,皇后并无在意,反倒宽和,“昭妃何出此言,若为晨安之事,不必介怀。本宫怕误了时辰,早了些前去,并无他意”。依旧淡淡笑着。
“臣妾自是不敢微言。您为正宫皇后,我不过一妃嫔,即便是娘娘罚了臣妾口无遮拦,亦是无人敢妄议”,皇后端方大气之态,昭妃只觉刺眼得紧,面色急沉,嘲讽愈甚。高傲之姿,全不将中宫之尊放在眼里。
皇后哂笑,“昭妃何出此言,你虽为妃嫔,却也有自个儿的尊贵,不必妄自菲薄,同是伺候皇上之人,况太皇太后方才训示了,无一不疼的,你何必如此想呢”。纽祜禄氏竟无长进,遏必隆一味宠爱,并非益事。
昭妃心中不服,正欲还嘴,只见云荷微微拉了拉她的袖口,摇摇头,眼中尽是恳求,只捏拳作罢。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叫人寻了把柄,昂首随在皇后身后。
未几,至寿康宫正殿,众人立于殿门前,待奴才请了进去。
“儿臣(臣妾)给皇额娘(太后)请安”,二人跪叩予太后行礼。
“嗯,免礼,快些起来罢”,太后今日着了深棕如意云纹圆领袍,马蹄袖口上绣了两朵菊花,意为长寿,慈笑着抬手。青丝只头顶挽了一个小攥,白银莲花碧玉簪束起,后又梳了燕尾,显得老气。未用脂粉,亦无心保养,眼角纹路多了些。笑得和善,面上瞧着倒是极好相与的。
“如今进了宫,便是姐妹,万事和睦。皇后为六宫表率,佐治内廷,宽仁待下。昭妃乃世家格格,明礼懂节,需分尊卑。不使皇上烦忧,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为哀家期望”,太后生就一副柔软心肠,且昨日太皇太后嘱咐,提点一二即可。
“是,儿臣(臣妾)谨遵皇额娘(太后)教诲”,二人恭敬的齐声应道。
宫中寂寞,光阴难度,皇后善于察言观色,舌灿莲花,昭妃巧舌如簧,一时逗得太后欢心,便逾了些许时辰。
朝散,皇帝面色沉沉,双唇紧抿,愈发觉着身上明黄龙袍刺眼。鳌拜赌气称病多日未上朝,朝中多为其党羽,每日一奏,无中堂不可理政。遏必隆因未能如愿与鳌拜沆瀣一气便也罢了,可索尼竟也因病告假,赫舍里氏册为皇后,怎可不助一臂之力?今日于朝堂所提之事皆由四辅臣不全,不敢擅专为由搁置,君前若无君,孰不可忍。命梁九玏摆驾坤宁宫。
至坤宁宫,仅二等奴才接驾,皇帝怒火更盛,目眦睁圆,大声斥责道:“皇后于何处,竟不迎朕!可知宫中规矩,莫不是倚仗母族,妄自尊大!”。
芷兰心中惊骇,忙跪叩禀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请太皇太后与太后晨安还未回,想必即刻便回了”。
皇帝冷哼一声,撩袍坐下,横眉竖眼吩咐道:“梁九玏,既是皇后不知回,去请”。芷兰急忙奉了茶。
“喳,奴才遵旨”,梁九玏小心翼翼的应道,退出殿去,忙去寿康宫请皇后。苦着脸暗中着急,忽的眼前一亮,“哎哟,皇后娘娘,可算寻着您了,您快跟奴才回去吧”。半道之上瞧见皇后,如蒙大赦,上前回话。
“何事惊慌,梁总管?”,皇后方得了太后夸赞,冬雪正奉承着,见皇上近侍焦急寻来,不解问道。
“回皇后娘娘,无甚大事。皇上正寻您呐,命奴才前来请娘娘”,自不敢禀真言,赔笑道。
其欲言又止的神情,皇后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淡然笑着,安抚道:“梁总管莫忧,本宫方才于皇额娘跟前儿尽孝,误了时候,本宫自会向皇上请罪”。
梁九玏应是,与冬雪一起随在皇后身后,心中不解:皇后娘娘怎还笑呢,难不成不知皇上已然不悦?
芷兰在门前伸着脖子望着,见主子回了,立时打了红绸帘子。
辅一进门便见皇帝脸色阴沉坐于榻前,指端叩着小几桌面,一旁的茶冒着白烟,杯盖置于小几上。
“臣妾请皇上安”,皇后心思细腻,心中明白两分,小步上前,福身行礼。
皇帝静默半晌,存了教训的心思,并未叫起,眉峰一挑,揶揄道:“皇后好生威风,若非朕命人去请,可还知回啊?朕竟不知,皇后如斯做派,可是于府中习得”。
字字珠玑,意有所指。皇后不惧不恼,眼一汪泓水般柔和,盈盈一望,“臣妾知罪,皇上临幸,未曾出迎,是臣妾不敬之罪。皇上重孝,臣妾效仿,尽孝于皇额娘跟前,不想却晚了时辰,未命人回禀,是以当罚”。
以孝为由,若真罚了皇后,岂非为人诟病,且皇额娘定心生芥蒂,此番话挑不出错处。不顾一旁茶盏中盛着滚烫的茶水,皇帝伸手便拂了下去,茶水飞溅几点于手背,立时起了红点,却不觉着疼,斥道:“好啊,皇后果真巧言令色!莫不是索尼教予阳奉阴违,背惠食言!”。
屋里一众奴才见皇上动怒,吓得即刻跪下,匐在地上,直言皇上息怒。梁九玏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流入领中,秋风一扫,激起冷颤。
皇后提着裙摆,站起身,无人敢随着起身搀扶,冬雪低声叫了两声“娘娘”。花盆底滑,缓步过去,执起皇帝的手,拿出罗帕,将飞溅的茶水轻拭去,俯首于发红处呼出丝丝凉风,而后仰起头,关切道:“可还疼?”。
皇帝怔然,望其眼底,几分疼惜,黛眉微蹙,神情担忧。立时如凉水当头浇下,饶是火星子亦灭了干净。别开眼,淡淡道:“不疼”。
皇后唇上胭脂蹭了些在罗帕上,转身吩咐道:“冬雪,将这处碎瓷扫净,余下人各司其职,不必伺候在跟前儿”。
“奴才遵旨!”。屋里的奴才齐齐应是。
冬雪顾不得许多,徒手捡了摔碎的茶盏,与一众人退了出去。
皇帝不耐的侧过身子,紧抿着唇,脸色却是缓和了些。敏溪眼光闪闪,挨着皇帝身后坐下,歪着头从一侧肩探出,俏皮的笑道:“皇上恼着何事,可愿臣妾分担一二?若皇上不愿,臣妾便陪皇上静默于此。如若皇上心中依是烦闷,便责打臣妾两下如何”。言罢,执起他的手,作势落于肩胛处。
皇帝惊觉,猛然抽了手,背影落寞,闷闷道:“既无过失,朕责打于你作何?再者,欺一女子,可是大丈夫所为”。
皇后耷拉着眉眼,轻叹一口气:“原是臣妾的不是,惹得皇上不快,愧为后宫之主,无地自容,怎配站于您身侧”,殷殷欲泣容态。
真将皇后斥责哭了?突如而来的心慌了,从未哄慰伤心女子,皇帝反将玉手攥在掌心,急切道:“皇后莫哭”。
不料,闻得嗤笑一声,见她笑意明媚:“臣妾哄您罢了,怎可御前失态,啼哭乃大忌”。
皇帝松开手,白她一眼,仍旧不悦:“竟敢戏耍于朕!”
皇后不透痕迹,悄然靠近,将下颌置于他肩头,讨好道:“臣妾岂敢,为博夫君一笑,雕虫小技而已,夫君可还恼?”
皇帝心生愉悦,别扭侧首:“朕何时恼你,莫妄测圣意”。
忽然抱住皇帝臂膀,似孺子无理取闹:“皇上若展笑颜,可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器宇不凡,天下女子一见,必芳心暗许”。面若桃花,唇似丽樱,散着玉兰花香。
阴鸷散尽,皇帝心下畅快,虎口钳了她下颌:“花言巧语,难不成朕非笑颜之时便无英俊之貌?。
皇后拨开其手,柔声回道:“自然是的”。竟觉着有些面热,忙移开了眼。
胸中郁闷消除,皇帝缓缓吐露因由:“朕无意迁怒,因鳌拜欺人太甚,其党羽亦为可恨,且索尼称病未上朝,朝中无一人帮扶,实是气极”。
原来如此,好言劝慰:“皇上何苦同鳌拜置气,不过皇家之奴,刁奴老矣而幼主年盛,鳌拜其人刚愎自用,皇上为英明睿智之君,定然全胜。您于此恼怒,岂不遂了他人意,无益龙体康健。反之,若笑得开怀,却是堵了旁人的心”。
虽是几分奉承,可皇帝听于耳中却觉着畅快,如斯盯着皇后,欲从清澈涓眸中寻出假意,费了半晌功夫,问道:“索尼可一心助朕?”
知此为试探,会心一笑,言之凿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人莫非臣子。臣妾尚在闺中时,偶闻爷爷训示府中儿孙,荣华皆由皇家赐,怎可不知报以忠心。臣妾虽不明实情,可皇上,爷爷为何人,您应是知晓。且臣妾嫁于您为妻,死生契阔,不离不弃,饶是姻亲之系,赫舍里一族自是忠于皇上,绝无二心”。
并非草木,理所动容,眼神流连于清丽脱俗的面颊上,只见佳人羞臊,皇帝方朝门外喊道:“梁九玏!”
听得万岁爷召唤,立时拔脚进去,跪叩行礼:“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命太医院院判凯茂林速往索府予索尼诊治,务必尽心,若有懈怠,定严惩”,肃着神色吩咐。
“喳,奴才这就去”,梁九玏领了旨便往太医院去。
烦心事拋于九霄云外处,便是瞧着花草也是顺眼,何况皇后蕙质兰心,心生愧疚,“朕无端迁怒于你,不若将西海进贡的东珠赏赐于你可好”。
皇后竟摇了头,并无欣喜之色,又规劝道:“臣妾与皇上为夫妻,若夫君心中不愉,不道于妻,岂不离心?况皇上向来孝顺,皇祖母必然知晓。您大动肝火,岂非惹皇祖母忧心。皇上可否应了臣妾,莫要轻易喜形于色,如此一来,臣下便不知您真意”。
皇帝只觉舒心,握了她的手,笑道:“朕应你”。从前嬷嬷私言,皇阿玛并不喜皇后,因贵女生性傲慢无礼,毫无淑德。可如今,皇后贤德,乃皇室之幸。
二人相视一笑,情愫渐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