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梅林温存
夜里,寒风萧瑟,雪花细步而来,落于琼楼玉宇间化为晶莹的水滴。御花园里,枝头的梅朵朵盛开,雪压着花枝,红白相间,如美人的唇。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原是好兆头。
昨日方从慈宁宫请安回鸾,乾清宫御案上便摆了索尼的密折。皇帝辗转反侧至寅时。直至卯时,梁九玏伺候主子穿了龙袍。入冬后,领襟处换了上好的乌貂毛。
“哟,皇上,龙袍又得重做了,皇上长高了,袖口也渐短了。皇上真龙天子,轩昂魁伟”。梁九玏理袍时见袖口似是比前些日子短了些,忙道着好。既是皇帝身边总管太监,总得细致着。
皇帝斜了他一眼,“马屁精”,虽不是夸人,可旁人亦明白,万岁爷此时心情极佳。
梁九玏乐了,忙弯下腰,道:“奴才谢万岁爷夸奖”。
皇帝目不斜视,大步跨了出去。梁九玏忙接过小全子递过来的伞,为主子撑着,遮挡风雪。
“皇上,奴才索尼,受先帝恩惠,蒙太皇太后信任,自康熙元年任辅臣,忠心辅佐皇上,臣等谏言,皇上无不悉听。如今皇上已有十四,察纳雅言,以人为镜,颇具明君之范。且先帝也于年十四亲政,政绩斐然。再不归还辅政之权,怕是天下人误以为奴才等贪恋权势,不愿还政于君。奴才等曾在太祖太宗排位前立誓,辅佐冲主,绝无二心,若敢背主,天地不容。为江山社稷之安稳,奴才叩请皇上亲政”。索尼言罢便撩了袍摆,跪了下去。一连病了几个月,眼瞳还有些浑浊,胡须花白,颤抖的手上青筋显现。
“奴才苏克萨哈叩请皇上为大清江山着想,撤辅亲政”。苏克萨哈也立即跪下,从袖中拿出奏折举过头顶,附和着索尼奏请。
“臣等附议”。索尼一党与苏克萨哈一党之人随着跪下,念着一早便商量好的说辞。
鳌拜与遏必隆没料想此景,令二人措手不及。愣了神,可鳌拜随即面色恢复如常,遏必隆却坐立难安。
“奴才以为,皇上尚且年幼…………”。鳌拜声如洪钟,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心中满是不甘。
“鳌拜!先帝十四尚亲政,皇上如何亲政不得,尔若不想归权,心有杂念,还望莫忘了在太祖太宗牌位前立的誓!”。索尼不愿听鳌拜辩言,厉声打断。
鳌拜侧过头,瞧见索尼眼中的狠厉,苏克萨哈眼中的玩味。金銮宝座上的皇帝,一言不发,由着他们自说自话。不甘心,可今日被算计,不得不就坡下驴。只得跪了下去,“臣叩请皇上亲政”。嘴里虽是附和,心中却不屑:走着瞧,小皇帝。
见鳌拜都屈了膝,遏必隆连忙仓皇跪下,头也不敢抬:“奴才遏必隆,愿归还辅政之权,叩请皇上亲政”。
皇帝冷眼瞧着底下跪的臣子,面色如常,为难推辞:“朕深知众位爱卿忠心为主,只是朕还有许多不及先帝之处,对政事尚未了解透彻。尚需四位辅臣费心辅佐,此事容后再议吧,退朝”。
百官面面相觑,皇上怎生回事?往日盼亲政,今日如此好的时机,却又推诿了,是何故?索尼眼中笑意浓,终于不负太皇太后的期望,皇上,奴才安心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虽是梅花开的最后时日,也挡不住清香引人。皇帝今日心情大好,极少的用了午膳便到御花园散步。雪化了许多,寒气散了不少。太阳晒在身上暖意骤生。
“梁九玏,着人去请皇后过来”。皇帝忽而来了兴致,瞧着红梅白雪美景,吩咐道。
未等梁九玏应是,传来一阵女子笑语声,正欲出声呵斥,只见皇上扬手拦了。
待来人走近,方知皇上御驾在园中。贴身侍女忙扶着马佳答应跪下请安:“皇上万福金安”。马佳氏今日一身淡粉宫装,玫红对襟毛边小袄,头上的红宝石樱花发簪把人衬得愈加娇俏。
“平身”。皇帝望向她厚重冬衣下微显的肚子不禁柔了语气,问道:“可还好?”
马佳氏见皇帝并未恼怒,还关切肚中皇嗣。手不自觉抚上小腹,脸上浮着幸福的笑:“皇上放心,嫔妾一切都好”。
梁九玏心里犯了嘀咕,皇后娘娘请还是不请啊,未等猜想出圣意,皇帝便改了主意。
“嗯,好生养着。朕还有奏折要看,你莫在此处吹风。梁九玏,将朕的手炉拿给小主”。皇帝负手,转头吩咐,笑如暖阳,眼似冰霜,不知真意。
“喳”,梁九玏从一旁小太监手中拿过奉着的手炉,走到马佳答应面前,“马佳小主,给您”。
马佳氏双手接了手炉,“嫔妾谢皇上,恭送皇上”,小心翼翼的抬了头,瞥见皇帝清隽的侧脸,天资霸气的背影,握紧手里的手炉,真真暖到心里。
慈宁宫花园,苏麻扶着太皇太后在园子里赏梅。
“苏麻,梅花再不赏,又得等到明年了。你瞧,开得多好看”。太皇太后指了一簇红梅,抬手时手中翠玉的佛珠太阳一照,色泽明亮。
苏麻顺着主子指的方向望去,那一树的梅花开得最是俏,雪早已化了,在花期最后也要繁盛与人看。虽是没了衬景,却也独有一番风味,不默了一身傲骨。“是啊,格格,今年的梅开得特别艳丽”。苏麻笑意不减。
天聪九年有一人也站在梅树下搂着一女子温言侬语,高大魁梧,不苟言笑的君王,竟能对着心爱的女子柔声哄慰。可惜,自个儿却是站在梅林后心折断梅枝心伤之人。
“苏麻,敏溪这孩子才是有福气的”。太皇太后嘴角含了笑,“每每瞧着瑾昭,我便想起当年。瑾昭虽不及敏溪,却也心思通透。孝顺亦不用多言,可皇帝的心给了一人,旁人怕是沾不得咯。我总想着多疼她些,毕竟…….她难有子嗣”。惋惜叹道。
苏麻如何不知格格心思,为主子理了理银狐围襟披风,慰言道:“格格疼昭妃娘娘,是昭妃娘娘的福气。皇上疼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的福气。可皇上孝顺格格的心却不会变,有格格看着,且皇后娘娘是极贤惠的,与董鄂氏不同,您担心之事万万不会发生”。
“哀家知晓,未曾担心皇后。她孝顺懂事,不若断不会指给玄烨,哀家亦喜欢。只今日感慨罢了”。太皇太后眼中有了释然,再是宠冠六宫,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她才是受万人敬仰的大清太皇太后。姐姐,当初我信任你,爱护你,从不因你是庶女故作姿态。可你夺我所爱便罢,一分一毫都不留于我。皇太极,我愿替你看着这江山,不是因着我原谅你,不过是还存着那份情罢了。
皇帝回了乾清宫,前些日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冬景。原想赶在冬尾与皇后一同赏梅。不料乱了计划。在殿中来回踱步几许,定了主意,吩咐:“梁九玏,你着人去坤宁宫告诉皇后,戌时来乾清宫,传话时小心些,莫让人知道”。
梁九玏心中不解,皇上此举意欲何为啊?虽奴才不可揣测圣意,若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同皇后娘娘胡来,太皇太后剥了他的皮算轻。可圣谕不敢违,终提心吊胆应下办差。
快开春了,天儿暗得早,屋内掌了灯,烧着地龙,暖着炭盆。皇帝专注于手中的战国策,未觉察身后有人靠近。
无诏不得近前,梁九玏知晓皇上同皇后情分非比寻常,可皇上乃极为注重规矩之人,思量之下,还是出了声:“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帝立时转过头,见被拆穿心思之人,气呼呼立在那处。
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连发簪都无一支,脸上素净,只脸颊染了玫色,想是来时走得急。眼神含着恼怒,晶莹闪闪。身上大红披风镶着白色毛边,将身子裹在其中,倒像是未出阁的姑娘。
皇帝放了手中的书,眸中光华愈盛,沉声道:“还不快过来,杵在那儿做甚”。
叫人看破了心思,恼怒又失了面子。好容易想着放下规矩,与他温存,却被奴才撞见,不知怎的,腿却不听使唤。
瞧着敏溪别扭之样,皇帝心中好笑,起身走了过去。
敏溪似被定了神,直盯着皇帝走近。二人呼吸相碰时,被他一把搂于怀中,头顶穿来温后声音:“愈发没规矩了”。
言语中宠溺倾泻而出,梁九玏只得把头埋低,佯装不曾听闻。佛祖老天爷,万岁爷何时如此温柔。
“臣妾丢了面子”。敏溪瓮声瓮气在皇帝胸前撒娇。
皇帝闷笑两声,指了梁九玏,道:“驳了皇后脸面,去慎刑司领十个板子”。
“哎!别!是臣妾过错,莫赖于无辜之人!”。皇后急急拦了,冰凉的手握住皇帝手腕。
梁九玏正哭丧着脸谢恩,没成想皇后娘娘求了情。知晓皇后娘娘乃良善之人,笑嘻嘻的谢了皇后主子。
正欲再求情,却被皇帝反抓了手腕,听他言道:“走,咱们去看梅”。既期待又欢喜。
皇后取了暗黑九龙戏珠麾氅,为他系好襟带。手便落入暖和大掌中,随在他身旁。
梁九玏赶紧带人提了灯笼跟在两位主子身后。
“守着园门,不相干的人不得进”。至园门,皇帝留下圣谕,便携皇后进了御花园。
皇帝牵着敏溪立于梅树下,伸手折了一支,簪与她发间,“前几日见慧嫔的白玉梅花珠钗,那时便想,若是你戴着应是更俏丽。今日一看,果真闭月羞花”。
皇帝眉目含笑,抚着皇后的脸温言。敏溪抿着嘴,亦笑着看他,不语。又见皇帝撩开大氅,拥住她。敏溪抬头相望,劝道:“我穿着披风呢,莫吹了寒气于你”。
“我甘愿”。皇帝笑言。敏溪眉眼弯弯,将头靠在他胸前。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