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口无遮拦
黄金塑过的菩萨身,昏沉暗淡的烛光,空旷的佛堂里只闻浅浅的诵经音。袅绕的檀香,肃穆威然,虽已入夏,却感清冷。皇嗣接连夭折,敏溪着了素装,跪于蒲团上,诚心祈福。
“娘娘,两个时辰了”,冬雪瞧了一眼日晷,低声提道。她一奴才此时已觉膝盖酸麻,何况娇生惯养的主子。
声儿断了,抬眸叩首,冬雪扶着缓缓起身,骤然直起膝盖,刺疼不已,蹙了蛾眉。
“娘娘可还好,可要奴才宣太医”冬雪慌了,生怕何处不适引得娘娘晚间难眠。
敏溪站了会儿,舒了眉头,淡声道:“不必,回宫替我揉揉便是了”。
“娘娘诚心,菩萨定会全了娘娘心意的”,三日了,冬雪也颇心疼,可如何能劝住,只得安慰着。
“虽生老病死无可奈何,可到底是皇上的孩子。好在马佳贵人又遇喜了,皇祖母终有了笑脸”,一连数日皇祖母忧心,玄烨也锁着眉,她心中自责,又担心着承祜。愈发乖巧,原是不愿玄烨太过偏爱,可如今瞧来,确是慧敏过人。若稍有头疼脑热,惹得人心惊肉跳,梁九玏一日几询回话。
出了佛堂,热气即袭来,江德福立门前多时了,“皇后娘娘,太皇太后着人来请,佟格格到了”。
光晃了眼,敏溪抬手挡了挡,佟家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叔父在信中提及,可这与她何干,难不成还能阻了皇上纳妃。方行了两步,便又闻江德福开口:“娘娘,昭妃娘娘已过去了。太皇太后知娘娘在佛堂,怕佟格格无人陪着说话解闷儿,便命人请了昭妃娘娘过去”。
淡然一笑,皇祖母不似初见那般对她,既知离了心,只守好自身本分,不负了初恩。
知了繁叫,炙阳炎炎,慈宁宫洒了冰,因佟格格畏热。
“皇后驾到”
正谈笑之人默了,望向殿门口,昭妃原未插得进话儿,闻皇后至,倒松了口气。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敏溪瞧见佟懿欢坐于皇祖母身侧,余光打量着。可昭妃却于左下首,见了她立时规矩起身,心中暗叹:皇祖母赐下的教养嬷嬷怕是白费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妃昭挂了笑,心下安然。
太皇太后心知皇后辛苦,“快坐下”,笑着命人上了茶,“懿欢,还不与你皇嫂见礼?”。侧首问道。
佟懿欢多瞧了皇后几眼,阿玛曾言,当今皇后体弱,未必与皇上偕老,皇后之位,迟早予她。“皇后娘娘吉祥”,既太皇太后跟前儿,定要守些规矩,漫不经心行了礼,未等皇后叫起,便径自坐下。
昭妃早已不满,皇亲贵胄之家,教出的女儿竟不若宫中出身低下妃嫔,亏得佟国维往后宫送,已逝的慧妃亦要强上几分。
敏溪只作未瞧见罢了,正巧撞上苏麻柔怜的目光,回以笑意。
“皇嫂笑甚?可是我规矩不好令皇嫂见笑了?”懿欢无心一瞥,只觉难堪,误以皇后嘲笑于她,冷了脸色,直愣愣质问出口。
太皇太后僵了笑,来时本以为规矩了些,却不料还是如此心性,废了心血。
敏溪放了手中茶盏,盈盈一笑,“懿欢妹妹莫要多心,方才进来便闻得奶茶香味,不过是谢了苏麻嬷嬷,与妹妹无甚干系”轻柔回道,并无责怪,此番下来倒显得佟懿欢胡搅蛮缠了。
“如此,便是我误会皇嫂了,皇嫂大人大量切莫与我计较”。挑着眼尾,毫无认错之意。
“自然”。敏溪送了奶茶至唇边,神色依然。
昭妃侧首去瞧西洋钟,盼着时辰快些,如此飞扬跋扈之人,同处一室只让人不快。
“额娘!”。太皇太后正恼火,乳母抱着承祜从一侧偏殿出来,恰是午歇方起黏人时,先瞧着陌生的屋子生出不愉,一见了额娘,立时笑着唤了人。
“承祜?”。皇后微微讶然,只一瞬便明白了,“不许胡闹,还不快与曾皇祖母见礼”,依旧端坐着,并未遂了他的性子。
承祜见额娘肃然之样,垂下了手,转而咧了嘴,作了揖,“承祜请曾皇祖母安,愿曾皇祖母福寿安康”。
如此讨巧,太皇太后心下熨帖,轻轻招手,“快抱过来。原是命人请你过来,却听奴才回你去了佛堂,想着好些日子未见承祜了,便把他接了来,可莫怨怪皇祖母不曾告知”,而后言明前因后果。
“皇祖母疼他,是他的福分,孙儿高兴不及,岂敢怨怪”,两眼弯弯,既是撒娇亦是恭敬的回了话,似一如往昔,不曾隔阂。
太皇太后怔了一时,忽忆起敏溪方进宫时。心生悔意,不过玄烨喜欢罢了,却也与皇太极,福临不同,何苦为难呢。软了些语气,“知你孝顺,不过同你玩笑”。
佟懿欢瞧着与皇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心中惊奇,伸了手便去捏承祜脸颊的软肉,“这小娃娃倒是与皇上甚是相类,教人稀罕”。
素来金尊玉贵的养着,便是阿玛亦不曾如此粗鲁待他,当即挥开了她的手,可怜兮兮望着太皇太后:“曾皇祖母抱”。
花甲之年哪儿受得这可怜见儿的,忙从乳母手中接到怀里,瞧着白净的小脸儿微红了,立时落了脸色,轻斥道:“下手怎能如此不知轻重,若弄哭了他,哀家可要罚你”。
方才还疼她的太皇太后,此时却变了颜色,不由得没了笑,只恨恨的看了眼正于老祖宗怀中瘪嘴欲哭的小娃娃。
太皇太后无心思去瞧佟懿欢神色,退了手中的佛珠,送于承祜把玩,这才又见他仰着脸笑,露了乳牙。
“皇祖母不可太宠承祜,应是他孝顺皇祖母才是”,敏溪见小人精在祖母怀里抓着碧色佛珠玩儿得正欢,无奈笑道。
闻得额娘嗔怪,承祜乌瞳漉漉,望向她:“额娘莫气,儿臣乖”。
“哈哈哈,果真是个聪慧的。快到你额娘身边儿去”,太皇太后将他放下了地,承祜早慧,众所周知,可来时乳母抱着,不知是否被娇惯,迟迟不习走路。
岂料下了地,迈着小腿便往敏溪跟前儿去,伏在膝头,高高举起佛珠,踮着足,“额娘,给”。
“这可是曾皇祖母的东西,怎可不问曾皇祖母便随意给了额娘。若是不改,额娘便要罚了”,严肃的神色令承祜缓缓收回了手,低了头,似是思量是否做错。往日里,皇上过于宠爱,莫论旁人送予,即便是瞧着皇上身上有何稀奇物什也要拿了来,如今正巧借着皇祖母的面儿,教训一番。
太皇太后心下不忍,只道:“罢了,是我未言清楚,原就是给承祜备下的赏”。
“还不快谢过曾皇祖母”敏溪虽柔了语气,可眸中威严不减丝毫。
承祜抓过敏溪的手,将佛珠放于掌中,转身拱手作揖,正色稚气道:“承祜谢曾皇祖母,定当效仿皇阿玛,孝顺恭敬”。
“这小嘴真甜,不怪你皇阿玛时常在哀家跟前儿夸赞”,此话直暖人心,太皇太后欢喜的紧,苏麻扬着嘴角的笑自承祜来时便未落下。
昭妃心生羡慕,想要抱抱承祜,可霎时间想到自个儿未曾谋面的孩子,更是伤心。
“太皇太后,二阿哥真是好福气,能得您这样疼爱。懿欢曾听阿玛提过,皇上甚爱二阿哥,不知昭妃娘娘膝下可有皇嗣?”。佟懿欢两汪水灵灵的圆眼,只作天真,虽不敬,却也无错。不知宫闱之事并无错,可如此问来,昭妃难堪。
昭妃攥紧了绢帕,白了脸色,原是心窄之人,虽想推拒,因孝顺太皇太后方应了,却不想自寻了难堪。
“昭妃还年轻,皇帝也疼她,皇嗣是迟早之事”,太皇太后觉着佟懿欢愈发不像话,堪堪断了此话。
昭妃如此方缓了冷面神色,心中郁闷却也无从消散,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皇上驾到”
批了折子即赶了来,青色莨绸福袍,衬出玉树芝兰,腰间白玉贵气斐然,只那白玉坠着的同心结格格不入,面带愉色,躬身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敏溪与昭妃即站起身。
“外头可热?快快坐下用盏茶”,太皇太后瞧见皇帝额角的细汗,赶紧唤了人上茶。
佟懿欢正欲上前请安,不料,承祜先小跑至皇帝身前,又拱了手,笑道:“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嗯,免礼”皇帝不曾犹豫,将承祜捞起抱在怀里,眉目慈和,问道:“可有将三字经背予曾皇祖母听?”
“哟,承祜会背三字经了?”太皇太后眼露惊讶。
“回皇祖母,承祜已会背整本三字经,皇后教得”皇帝眼里尽是骄傲,甚为得意。
未等太皇太后后话,佟懿欢两步上前,娇俏笑道:“皇上表哥”。
皇帝侧目瞧她,“表妹无须多礼”,心思并未停留于她身上,今日承祜竟这样乖,换做平日,早与他笑闹起来,原他也知众人之前需恭敬。敏溪素是担忧宠坏了稚子,如此便可一驳了。
“皇阿玛,曾皇祖母赏儿臣佛珠,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以孝为先,敬于皇额娘了”承祜规规矩矩回话,不似在坤宁宫时搂着皇帝颈脖撒娇。
敏溪觉察出承祜不喜佟懿欢,时时抢着与玄烨闹,可如此亦扰了皇祖母。玄烨似瞧出她思虑,先夸了人:“嗯,百善孝为先,朕心慰”。
“承祜,皇阿玛与曾皇祖母回话时不可妄自他言,此便是不孝,若有下次,额娘可不轻罚了”敏溪哪是可轻易罢休之人,白脸戏惯是她唱,且骄纵爱子绝无可能。
可这小祖宗不仅容貌像极了皇帝,连这倔强的性子亦是如出一辙,挨了训示,却不认错,小嘴翘得高高的,不作声。
“敏溪,承祜不过三岁,如此严厉做甚,慢慢教着便是”太皇太后慈爱玄孙有加,已然有了责怪。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遵教诲”,此番不宜与皇祖母讨理,先应了,待回了宫再训,且当着些许人,不能落了这小祖宗脸面。
“最近可是吃得多了,朕怎的觉着手酸了”。皇帝打着圆场。却不知怀里的小人当了真,瞪圆了眼睛,中气十足,“阿玛!”
一室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