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河滩上。天已黑尽,游泳纳凉的人们也已离开江边。河堤上橘黄色的路灯灯光透过夹竹桃花丛,影影绰绰地洒下来。
天晴在一片四叶草丛前停住,转身看着范燕,目光如炬。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光。
范燕被她看得心里打怵,但又不肯露怯,清清嗓子,大声喊道:“许天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莫在那站起装神!”
天晴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朗声说道:“范燕,你为啥子要那样做?”
“哪样?”
“还需要我说吗?”
“哈哈哈哈哈,”范燕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在昏暗的江边夜色中,让人不寒而栗,很难想象,这如同巫婆般邪恶的笑声,是由一名十六岁少女发出。她大笑了一阵,冷冷地说:“哼!我又没有诬陷哪个!我说的都是事实!”
天晴愤怒地大叫:“但你为啥要在中考的时候给他说?!你不晓得这种事情对他的打击有好大吗?他当场就崩溃了!咋可能考得好!你这样做,对你有啥好处?!为啥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天晴气得浑身发抖,她清楚地记得,她蜷在那条小街街边,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又无能为力,那种知道了真相后的绝望和无助,那种犹如世界末日到来的惧怕和惶恐,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让她不时从噩梦中惊醒。
天逸当时肯定也如五雷轰顶,心神俱裂。即使他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但他也只得十六岁。经历如此打击后马上进入考场,必定心乱如麻,大脑一片空白。天晴拼了命要保守的秘密,拼了命要保护的人,拼了命要实现的梦想,就这样被范燕轻飘飘的几句话,一下子打翻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天晴死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只听得范燕冷笑的声音传来:“我为啥子要这样做?你还不晓得吗?!你们两个要一起考涪城中学,一起上大学,凭啥子?!许天晴,我就问你凭啥子?!你这个四眼田鸡,龅牙巴,哪一点配得上罗天逸?!我就不晓得罗天逸那个瓜娃子,看起你哪一点了!你们两个想在一起?老子给你说,做梦!我范燕从小到大,哪个男生不喜欢我?罗天逸那个憨包,不喜欢老子就算了!但是,老子得不到的,你许天晴这个四眼田鸡也莫想得到!”
天晴的眼泪终于哗哗地流下来,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笑自己太单纯,居然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有如此险恶。即使大家都只得十六岁,那深藏在青春外表之下的内心,也有如此的天壤之别。
看见天晴哭了,范燕又笑起来:“对了!你哭了就对了!老子就是要看到你哭!你哭了,老子才高兴!”
天晴的眼镜被泪水弄花了。她摘下眼镜,用裙角擦了擦,重新戴上。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猛地向范燕冲去。
范燕猝不及防,被天晴狠狠地撞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天晴一骨碌爬起来,骑坐在范燕身上,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她脸上打去。范燕挨了几拳后开始反击,她比天晴高出一个头,又是鼓号队的大鼓手,力气比天晴大得多。她一把抓住天晴的头发,狠命朝地上拽去。天晴重心不稳,一下子被拽到地上,范燕爬起来,拼命踢天晴,天晴咬牙忍着,看准时机,猛地抱住范燕的小腿,将她一把拖倒在地,马上又冲过去打。两个女孩在草丛里翻滚着,厮打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喘息着慢慢停了手。
两人并排躺着,大口喘气。深蓝的天空中,满天繁星。涪江在不远处奔流不息,去向远方。天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草丛里瘫倒的范燕丢下一句话:
“姓范的,以后再惹老子,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松活了。”
刚到街口,远远地看见天逸在巷口张望。看见天晴,他急匆匆地迎上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去范燕屋头找你,她妈说你们出去了。我整条街跑遍了,也没看到你们。你脸咋子了?哪个给你打的?你头发咋蓬成这样子?还尽是草?是不是范燕?我去找她!敢打你,不想混了!”
天晴一把拽住天逸:“逸娃子,算了,不要去找她。”
“为啥子?不得行!我气不过!”
“不要去了。其实,我把她打得更惨......”
“噗”地一下,天逸笑出声来:“晴娃子,你再说一次呢!你把她打得更惨?是不是真的哦?你还会打架?”
“是真的。”天晴不好意思地说:“我把她头发都抓脱了一大把......哎哟......”
天逸紧张地问:“咋子了?脸痛啊?”
“有一点点痛。不怕得。”
天逸想也没想,就把嘴凑过去,对着天晴肿胀的脸颊吹气。他温柔的气息轻轻拂过天晴的脸庞,有一股柠檬的味道。天晴动都不敢动,呼吸都屏住了。过了好一会,天逸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近了。他不好意思地停住了,嘴唇还停留在离天晴脸颊两公分的距离。他看到天晴黑漆漆的大眼睛,和幕帘一样的长睫毛,心脏咚咚地跳,呼吸急促。天晴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面有星星点点冒出的胡茬,看到他的喉结,微微地动了一下。
天逸犹豫着往前凑了湊,嘴唇轻轻地吻上了天晴的脸颊。天晴“哎哟”一声,他忙不迭地站直,声音发抖:“对不起对不起,弄痛你了。”天晴低声嘀咕道:“没关系。”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傻傻地呆立了一会,异口同声地说:“走吧。”话音刚落,都忍不住笑了。
天逸一把勾住天晴的脖子:“晴姐,你真以为自己是大姐大啊?全校第一的好学生去打架,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哈哈哈。”继而埋下头,直直地看着天晴的眼睛:“以后莫这么瓜了,听到没得。我不要你为了我去打架。我是男生,应该是我来保护你。乖,记到。”他深邃的眸子摄人心魄,天晴只看了一眼,便马上低下头去,半晌,从喉咙里憋出一句:“嗯。”
夜已深了,布壳街沉寂下来,淹没在暮色之中。只有街口的一盏白炽灯,照亮了一小段青石板路,两个少年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