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田野的土埂上并肩坐着两个男孩，望着天空的繁星各自出神。
“我要走了。”
“嗯。”夏日点点头。
“你就没点反应吗？起码哭一下啊。”小雨愤愤。
“嗯。”夏日仍点点头。
“你真是……冷酷、无情。”小雨鼓着嘴，泪花在眼里打转。
“嗯。”夏日凝视着小雨点点头。
“……，不能和你好好做朋友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我们是……兄弟。”
“哼！”小雨撇去，不让夏日看到他突然绯红的脸颊。
“说起来我们连姓都一样呢，你叫夏雨，我叫夏日。”
“……，我不喜欢下雨。”柔弱少年倔强说。
“那是因为你总是自顾自的‘下雨’，下够了，当然就不喜欢啦。”夏日嘴里憋着笑，狡黠的样子像只狐狸。
“哼！我可是哥哥！”夏雨强调：“你怎么能取笑哥哥？”
“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哥哥啦。”
“你都当着夏姨的面叫了好几次了，你还不承认。”
“略略略……”
“哼！站住，今天不树立哥哥的威严以后还了得。”
……
田野里响起男孩熟悉的打闹声，欢笑、悦耳。
打闹累了，两个男孩气喘吁吁坐回原来的位置，肩靠着肩。他们嘴角绽放出孩子的笑容，无邪、纯粹、真诚。
夏日和夏雨肩靠肩，坐在一起坐了很久。
忽然，天边的北极星闪了一下，似是在提醒某人要注意时间。
“我真的要走了。”夏雨落寞地低下头。
“嗯。”
夏雨眼里又不争气地转出泪花，鼻尖酸酸的。
“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哭啥？”夏天一手拍开夏雨想要擦眼泪的手，用自己的手替他擦了擦。
“我……我就是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啊！”夏雨哽咽，他总有种感觉，觉得这次分离后会有很不好的事发生。
“你走了，我会找到你的，一定，我保证！”夏日温柔地抱了抱夏雨，此时在旁人看来，更适合当哥哥的应该是夏日。
“你怎么还哭啊？别哭了好不好？你不是哥哥吗？”夏日拍着夏雨的背，不好气地说。
“我想……想我从来没见过你哭过，那一定是因为我把你的泪水全哭干了，那我现在多哭一点，你以后就永远不会哭泣了。”
微风拂过夏雨泪如雨下的脸庞，夏日呆住了，他眼神迷离，想要挤出来一点感动的泪水，但夏雨说的好像是对的，你不哭，那是因为我替你哭。
“哥…哥哥！”夏日死死抱住夏雨。
“哈哈，你终于心甘情愿叫我哥哥啦。”夏雨挣脱出夏日的怀抱破涕为笑，他好似是获得了什么不得了胜利，开心的不得了。
“哈！？你竟然敢套我的话，你死定了，‘下~雨~’。”
田野里两个男孩再次追着打闹，他们路过村头，路过小卖铺，路过清澈的小溪，这些美丽又熟悉的风景都没有使他们停下脚步。
但，离别总会到来，两个男孩背着走远，潇洒挥手，再不回头。
……
月明星稀，常水村村头是一座篱笆筑成的小院，小院里是一间亮着灯盏的小屋。
“妈，我回来啦。”夏日跑进小屋里，熟悉的煤油味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一些饭香。
“去了这么久，小雨和你说什么啦？”夏荷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小盆，盆里盛着一些白米和茄子炒西红柿。
夏日一把推开桌上的零件，露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细声说：“没什么。”
夏天在桌的另一边“叮叮”敲着一些东西，他和夏荷已经吃过。
“怎么？哭啦？”夏荷把小盆放在夏日身前，笑嘻嘻地俯下身子看着夏日的脸。
“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啊？”夏日歪头，小脸微红。
“呵呵，是呀，你什么时候哭过呢？”夏荷看着夏日，手指点在嘴前似在认真回想，这样的举动不像是个母亲，倒像是个调皮的小女孩。
夏天停下手里的“活”，瞥了眼她，之后又埋下头去继续干活，有些干枯的嘴角翘起一丝不可见的弧度。
“记得刚出生的时候，你一直哇哇哭个不停呢。”夏荷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夏日额头，夏日怪叫一声，埋头吃饭。
自从可以说话，夏荷就变了，变得不像以前的她，或是说，变回了比以前更加以前的她。
“爸，你也不要老是弄你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多出去走走，要不然老更快。”
夏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夏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屋里时常能响起她美丽的歌喉。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
……”
夏荷又开始展示她的歌声，她的歌声像是百灵鸟婉转优雅，又像是鹃鸟清脆悠扬，总之，很好听，好听到天上的繁星和月牙醉了，夏天也醉了，夏日迷迷糊糊的，笑了。
……
红酒街，紫木轩。
柳长岁被那位叫阿玉的帐台女子呼来喝去，洗碗、切菜、拖地，紫木轩的各种杂活都被柳长岁一个人包了，一天下来，柳长岁只感觉腰不是自己的，僵硬到想弯都弯不下去。
“喂！三楼阁楼客人刚走，去收拾一下。”夜晚才是红酒街最繁华的时候，阿玉忙着帐台的服务，抽出一丝空闲找到了在楼梯下捶腰的柳长岁。
柳长岁有气无力地点头，他锤了锤腰，艰难迈着步子向三楼走去。
“嘻嘻，敢来我们紫木轩吃霸王餐，保证你下辈子都不敢再来。”阿玉偷笑看着柳长岁蹒跚的背影，但又怜悯地说：“可惜是个哑巴，白长了那么帅气了。”
“不过看他干活也老实，怎么会来吃霸王餐呢？”阿玉疑惑。
“阿玉！”帐台的另一位女子求援。
“来了，来了~~”阿玉吐着俏舌，把一切疑惑抛掷脑后。
……
紫木轩三楼是六间阁楼，分别以春、夏、秋、冬、昼、夜命名，阁楼内有各种精美的装饰，点缀出类似阁楼名字的意境。比如，冬阁里有雪花纷飞的画屏，雪花形状的晶莹吊挂，雪白的矮桌、雅榻，……
柳长岁收拾完冬阁里矮桌上的残羹剩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楼道里。路过夜阁，夜阁的门虚掩，一丝昏黄的光线照在楼道里，散发出些许孤寂的气味。
柳长岁本着“任你千般风景、万般精彩，我只瞥一眼”的想法，瞥了一眼。
夜阁在紫木轩八年前就停止使用，很少有人还记得夜阁里的装饰，但就是这一眼，让柳长岁驻留下了脚步。
柳长岁停下，不是因为冷艳如霜的老板娘坐在窗边饮酒，也不是因为老板娘幽蓝的眼眸里露出如水的怀念，而是因为老板娘身后的那个画屏，画屏上面印着一位美艳至极的女子，柳长岁见过她。
画屏上，那位女子身着朱红的华丽衣裙，她舞动纤细腰肢，温柔如水的双眸似在诉说什么，微张红润的嘴唇似在歌吟，她如凤凰一般翩翩起舞、风华绝世。
不知不觉，柳长岁踏进了夜阁，在窗边和冷莲相对而坐，他看着冷莲背后的画屏，沉默不语。
“你认识她？”冷莲喝多了酒，脸颊绯红，这一刻冷若冰霜的佳人竟带了些许娇媚。
“吭吭~~”柳长岁清了清嗓子，说：“认识，一位美丽且强大的母亲。”
“母亲？”冷莲幽蓝的眸子射出精光，但她很快冷静，惆怅地说：“是啊，她应该是一位美丽且强大的母亲，她终于找到了适合她的人吗？”
柳长岁没有回答，他脑海翻出只见过一面的那位女子，粗布制成的衣物仍遮掩不住她的风华，宛若一只将飞的凤鸟。
……
一阵沉默，窗外的月光洒落夜阁，让这间精美的阁楼带上些许凄凉。
“她曾是这条街最耀眼的明珠，但这座城，容不下她。”冷莲突然说，她似在追溯某位友人曾经的辉煌，幽蓝的眼里露出哀伤。
“她不需要飞上枝头，因为她本来就是凤凰，不，凤凰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她的风华，她应该是一只特立独行的凤凰。”
“她不栖梧桐，也不栖凡木，她只顾翱翔，似不愿在凡间停留。她……曾是我的友人。”
冷莲又饮了一杯酒，冷艳的脸颊更加绯红。
“那是一个杜鹃啼血的故事……”冷莲准备继续往下讲，但柳长岁打断了她，“老板娘，你喝醉了。”
“醉了？我醉了吗？”
“我们并不熟悉，你应该让我去擦桌子，而不是听你讲醉话。”柳长岁不解风情地说。
“呵，或许吧。”冷莲凄然一笑，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月牙，“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我认不认识你，只是这个故事压抑太久了，很多人遗忘了她，我想找个人诉说这个故事。”
“我不是一个合适的听众，当有一天你等的那个听众来了，你再去给他讲吧。”柳长岁起身，准备下楼继续擦桌子。
……
“她……还好吗？”就在柳长岁将要迈出夜阁的时候，冷莲的问题适时传来。
柳长岁回忆着篱笆小院里曾响起的男孩嬉笑，点头说：“应该很好。”
冷莲怔住，她看着柳长岁离去的背影，释怀地笑了。
但时过良久，她又忽然想起什么，疑惑：“他不是哑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