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冬了，金色的梧桐叶一片片飘落，裹在黄昏里的一对恋人踩着求知大道上的落叶，手指缠绕着向前走，窃窃私语，你侬我侬。
据说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以后，情侣们在工大校园内的动作都大胆了很多。但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恋爱，在工大依然是一个难题。首先，像甄语那样的战略资源在工大极度短缺，其次，在工大打个kiss连个能遮掩一下的小树林都找不到，校园情侣们颇有怨言，他们就想不到，像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这种小问题，是无法撼动上海寸土寸金的大原则的。
方自归那次在老乡会上遇见一位四川美女，后来才知道人家是大三的，以她那样的素质，早就有男友了，方自归的爱情只能从长计议，转眼就到了冬天。
冬天的一个早晨，为了体育成绩及格，同学们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参加学校规定的冬季长跑，去晨跑的小莫出门前大叫了一声“神”，方自归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小莫的技术特点是粘球，方自归的技术特点是粘床。方自归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寝室里已空无一人，再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为了体育及格，方自归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三两下穿上了学校统一配发的红色运动服。
跑到求知大道时，方自归发现跑步的同学稀稀落落，因为大部队都已经跑出校门了。方自归正要迎头赶上，一摸口袋，才发现匆忙之中晨跑卡忘带了。方自归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奔回宿舍取卡，等方自归重新来到求知大道时，路上已然空空荡荡。方自归快马加鞭，向前奔跑，因为打卡点儿是有打烊时间的，虽然这时的火车经常晚点，可负责盖日期戳的学生会干部从不晚点，去晚了这次就白跑了。
方自归气喘吁吁，终于看到了打卡点。虽然大部队已经远去，打卡点附近还有零零星星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同学。方自归边跑边看了一下表，打卡点的学生会干部此时也看了下表。
“同学，等一等！”方自归大叫了起来，惹了几个还在打卡点附近的同学回头看。
等方自归喘着粗气跑到打卡点，干部竟然还没走。方自归心想，可能是自己的那一嗓子“等一等”比较真诚，学生干部受到了感动，谁知事情不是这样。
“时间已经过了。”干部边往晨跑卡上盖戳边说，“要不是你的同学求情，我已经撤了。”
方自归心里纳闷：哪个同学？郑重接过晨跑卡的方自归目光一搜寻，接下来的感觉，好像电光火石一般。
他看到了一个美女的微笑。
跑步的学生都穿着红色运动服，方自归前面累得七荤八素，没注意到打卡点附近有个美女。这美女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和方自归一起玩过“拷贝不走样”的冤家，正是九二到九六赛季在工大叱咤风月的，计六班金陵十二钗之头牌——卢莞尔。方自归正在惊讶，那冤家再接再厉，说了一句话：“以后早点儿起来，方自归同学。”
冤家和她的同伴转身走了。
学生会干部也消失在了上班的人流里。
方自归惊愕地拿着晨跑卡呆住了。
方自归立即想起黑格尔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么世界上也应该没有无缘无故的“以后早点儿起来”的提醒，也应该没有无缘无故的那个对自己的微笑，这个提醒和微笑一定是有缘故的，可能蕴藏着丰富的思想和感情……
方自归思绪万千地跑回宿舍，从此魂不守宿舍，连续几天都对这件事情展开丰富的联想，但是他保守着这个秘密，对谁都没说。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宿舍里几个人打牌，丁丁因为小莫出牌时说的话不够诚信，跟小莫吵起来了，本来方自归正坐在床上魂不守宿舍，被室友这一吵，就拿着手里的书，出门而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图书馆里。
图书馆是工大晚自习环境最好的地方，入口大堂地面上铺着大理石，墙壁上挂着科学家们的画像，连阅览室的门都要比教室的门厚重，导致晚上的图书馆总是座无虚席。大学里被普遍采用的一种抢座方法，就是早早放一本无关紧要的书在桌上，好像狮子通过撒尿来标记领地一样。这做法在校园里通行无碍，用来标记领地的书本，也不会不翼而飞，可见同学们还是非常遵守自然法则的。
方自归走进图书馆内的大阅览室，兜了一圈，竟然发现一个没有被狮子尿标记的空座位，就赶紧坐了上去。
方自归把书摊开，看了几页书，再举目一望，突然看到了那个这几天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她坐在离自己七八张桌子的一个座位上低头写着什么，垂下来的发梢遮住了一部分脸颊。
她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不知不觉，方自归心跳快了，右手不自觉握紧，脑海里浮现出和她每一次偶然的互动，以及她在自己面前那些细微的表情，如同碎片一样组成了几幅肯定的画面。然而，方自归又产生了一些怀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了……突然，方自归想起了罗布说过的话：当你看见某个美女突然想去搭讪，后面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去，这一念也会有因果，并且在缘分具足的时候显现。
她的发梢在眼前微微颤动着，方自归终于鼓起勇气，心里说，去与不去都有因果，我要选择去的因果。
方自归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冤家对面的座位已经被人占了，放了几本书，但是当时并没有人坐，方自归就坐了下来。
听见声音，冤家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方自归先是一惊，随后微微一笑。
没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微笑，这微笑鼓励了方自归。
“我找你有一件事。”方自归小声说，“在这儿说影响别人，我们到门口说好不好？”
她似在犹豫，方自归又说：“一会儿就好的。”
“好吧。”
到了大阅览室外面，左右看看无人，方自归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问：“你怎么知道我叫方自归？”
她说：“我要记住你的名字，将来好报仇。”
“那么……是谁告诉你我名字的？”
“你那么爱出风头，知道你名字还不容易？”
方自归笑道：“看来，风头还是要出，这样美女就能记住你了。”
她正色道：“你叫我出来，就是这件事儿吗？”
“不不，是另外一件事儿。”方自归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牛顿，一本正经地说，“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