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像被稀释过,温柔地洒落在公交站台上,行道树褪去了繁茂的外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公交车许久未到,卢莞尔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情侣的话语在冰冷的空气中化成了一团团雾气。
又想到那种无与伦比的触感,方自归心里产生了一个问题,问卢莞尔道:“上海公交车这么挤,会不会遇到流氓吃你豆腐?”
方自归前面在公园里不小心吃了块嫩豆腐,他已经不能接受这块嫩豆腐被别人吃上哪怕一口了。
卢莞尔说:“冬天不要紧,衣服厚。”
“那夏天呢?”
“夏天是要注意防护的。”
“如何防?”
“我的办法是尽量挤到边上,背对人群,再背个包,就能起到隔离作用了。不过有时太挤了,那也没办法。”
方自归感叹:“你们做美女的,也太不容易了。”
卢莞尔“扑哧”笑了。
“那你在公交车上,有没有碰到过色狼啊?”
“很少碰到,但是……也真碰到过。”
方自归低头严肃地想了一下,“这样吧,今天我送你回家。万一路上碰到色狼,我可以保护你。”
卢莞尔笑了,“你这体格,能保护我吗?”
在女生面前表现勇武的本能,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方自归把双肩背包取下来递给卢莞尔。
“我打两拳你看一下。”说着,方自归握拳对空中迅猛地打出两记直拳,又伸开手掌,以掌做刀劈向另一个手掌,发出“啪”的一声。
卢莞尔非常惊讶。卢莞尔也偶尔看过一两部武打片,她觉得电影里的动作假假的,然而方自归的动作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感觉好有力的样子!”
“现在我打实体给你看。”
方自归走几步到一棵碗口粗的行道树旁,摆开功架,照着树干就是一拳,只听见“嘭”的一声,这棵树光秃秃的枝枝丫丫一颤,引得周围几个等车的人也非常诧异。
卢莞尔更加惊讶了,“你不疼吗?”
方自归笑道:“不疼。和你在一起……可以活血化瘀。”
“什么?活血?”
“这一不小心就心跳加速,当然能够活血了。”
卢莞尔“扑哧”笑了。
方自归道:“我初三的时候转学到四川,刚去没多久,一天去课间操的路上,一个比我高半头的高中生欺负我,我就跟他干,被我一拳打翻在地。”
卢莞尔敛笑道:“你一拳有这么大威力?”
“我这一拳,靠的是一个体系。”
“什么……体系?”
“就是出拳时后脚蹬一下地,转胯,抖肩,通过身体的转动,手臂的速度,拳头的爆发力,把力量送出去,打透他的身体。”
“你练过武术吗?”
“确切的说是散打。”
“真看不出来……你看上去就是一介书生。”
“其实……我很有暴力倾向的。”
“啊?!”
方自归突然意识到卢莞尔可能误会了,“你放心,我从来没打过女生,将来也永远不会打女生。”
“哦,真没想到……你怎么会想起来学散打呢?”
“这有个故事。”方自归想一想,接着说:“我在西北的时候打过不少架呢。怎么说呢,环境如此。一到放学时间校门口就常常围着一帮小混混,哪怕我后来初中上的省重点中学也这个屌样。你们上海不是这样吧?”
“不是。”
“如果说,每次被欺负你都认怂,每次都忍,那其实你也不用打架。但是我觉得,凭什么我要被别人欺负?那你只能打架了。最后没办法只能武装自己。”
“哈哈,武装自己……”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天放学我正走在路上,一个十几岁的大孩无缘无故把我叫过来,突然照着我心脏部位就是一拳,一拳我就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那个钻心的疼啊,刚开始我都喘不上气,后来在地上滚了好长时间才爬起来。”
“啊?!他为什么打你啊?”
“不知道啊。”
“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啊。他估计也是练过武术的,拿我当靶子试试拳,在他哥们面前逞能嘛。
卢莞尔面露怒容,“太过分了!”
“当时我们厂里有个光棍工人,会功夫的,暑假里他教我们院里的一帮小屁孩散打,我就练得特别刻苦。我们那个厂是从东北迁过去的,我们院里那几栋家属楼就叫东北楼,后来东北楼远近闻名就是有一点——打架厉害。我是在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再后来我打架……这么给你说吧,战无不胜。”
“好吧。”
“跟专业的武警打,那不一定打得过,但是对付那些没有专业训练过的小混混,那真是小菜一碟。”
“好吧。”
“我刚到四川就碰上那个不知好歹的高中生,被我一顿痛揍,鼻血糊了一脸,以前在校园里横得不行,那天在校长办公室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好吧。”
“所以保护你对付对付公交车上的色狼,那不也是小菜一碟吗?”
“好吧。”
这时那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开过来了,方自归看着渐行渐近的公交车,“那你还不快请我跟你一起上车。”
卢莞尔一笑,“那好吧。”
精武英雄方自归于是跟卢莞尔一起挤上了公交车,然而,方自归虽然打架可以,却真是没有挤上海公交车的天赋,他护着卢莞尔在公交车上只晃了半个小时,就开始晕车了。
卢莞尔神态自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方自归说着话,而方自归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渐渐地脸色都苍白了。
“你怎么脸都白了?”
“我晕车了。”
“那我来背包吧。”
“不用。包不重,就是闷得我难受。”
卢莞尔只好安慰安慰方自归,安静了下来。而旁边站着两个中年妇女一直在聊天,叽叽喳喳地,说着方自归听不懂的上海话,让方自归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在这慢吞吞摇晃着的旅途中,突然之间,方自归发现卢莞尔脸色一下变了。
方自归一看到卢莞尔愤怒的样子,晕车立即好了一半儿,心想他妈的色狼真的选择了这么一个利于我表现的日子,出现了吗?
“怎么啦?”方自归问。
“下车!”卢莞尔大声说。
“啊?”方自归很疑惑,“这不是还没到外滩嘛。”
“我们下车!”卢莞尔又是一声怒喝,然后就一边往后门走,一边对身旁那两个中年妇女说了一句上海话,最后还白了那两人一眼,拉着方自归下车了。
方自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跟着下了车以后,只见卢莞尔胸口起伏,一时间气还未平。
“怎么回事啊?”
“那两个阿姨。”
“阿姨?”
“那两个阿姨说我们俩坏话呢!”
“他们说什么啦?”
“她们说潘冰毁容案。她们说,上海小姑娘跟外地人谈恋爱,没有好下场的。”
这潘冰毁容案,方自归倒是真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么一个标题,但从没了解过细节。卢莞尔就告诉方自归,这起案件就发生在不久前,案发后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原来是潘冰与李某谈恋爱,后来潘冰不想谈了,李某就把一瓶浓硫酸泼向了姑娘美丽的脸,烧得姑娘耳朵都没了,引起了社会公愤。
听完故事,方自归还是有些纳闷,“这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卢莞尔道:“潘冰是上海人,李某是外地人。所以那两个阿姨才说我们。”
这时卢莞尔的气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而方自归的气,却一下子升了上去。
方自归怒目圆睁,“她们鄙视我!”
在工大第一次参加舞会后,方自归就再也没参加过舞会,因为请女生跳舞要冒着被拒绝也就是被鄙视的风险。方自归本来以为很到位了,再不参加舞会的决策,已经可以最大限度地杜绝自己被鄙视了,想不到鄙视链竟然像生物链一样无处不在。
“所以我才生气呀。”卢莞尔道,“恋爱是我们的自由,她们凭什么说我们?”
“就是,凭什么?”
方自归听不懂上海话,再没想到两个老女人在方言的掩护下,嚼半天舌头嚼的是自己。
“所以我不要跟她们乘同一辆车。”
方自归心头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两个八婆,她们怎么知道你是上海人,我是外地人?”
“听口音呗。况且,看也看得出来呀。你看你,不是乡下人是什么?”
方自归心头的火苗,猛地一下,窜得更高了。
“你鄙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