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车窗一直开着，风灌进来，吹动罗布脑门前飘逸的长发，和张虎脑后飘逸的长发。窗外，绿色的田野一片连着一片。
罗布只在暑假回家，这次回家与方自归邻座，而张虎本来在另外一个车厢，他与其他旅客换了座位，跟方自归和罗布坐在了一起。
火车驶过一条河，平原上几座灰色的农舍飞掠而过，白云下的远方出现了山的轮廓。
张虎把斜靠在车窗上的头直起来说：“方哥，暑假里，我们也骑车走一次川藏线吧，我们争取一直骑到LS。至少，我们骑到理塘到罗布家。”
方自归前面听罗布讲述他美丽的家乡，也已经动心了，“好！我们在家里把世界杯决赛看完就出发。罗布，到时候我也给你的弟弟妹妹带铅笔和糖。”
罗布笑道：“好啊！我在家里等你们。我教你们骑马。”
这个约定后来好几次出现在方自归的梦中。
奔驰在绿色草原上的骑马少年，远方反射着太阳光芒的雪山，青青河水边吃草的一群白花花的绵羊，像一段岁月里抹不掉的痕迹，直接印刻在方自归的意识里，在梦里面活灵活现。
世界杯决赛上，方自归看着电视里的巴乔踢飞点球，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必然性、偶然性和戏剧性的统一。世界杯决赛后，方自归就盼着张虎的来信，好不容易等到来信，张虎却说他去不了川藏线了，因为他妈采取了无穷无尽的措施阻止他的计划，他妈说七八月份雨季的川藏线最危险，绝不能去。
雨水这么多，川藏线计划就泡了汤。假期里，方自归只好经常泡在干燥的县图书馆内，琢磨这个必然性、偶然性和戏剧性统一的世界。
开学后方自归见到张虎，发现他已经按照自己的建议，把他古典与现代交融的发型改成了一头短发。
方自归一开学照例去同济踢场球，和应辉踢完球吃完午饭，方自归就带应辉去探望体院二闺蜜。出现在方自归和应辉面前的二闺蜜，完好无损，嘻嘻哈哈，连一点点心灵创伤都看不出来。原来川沪之战一结束，余青和心慧就退场了，平平安安早早回到了学校。这场比赛应辉当时也在现场，但他没有和川籍大学生在一个看台，因为甲A联赛一开始，应辉就和班里一个同学一起买了上海队虹口主场一年的套票，座位每次固定，当上海球迷和四川球迷发生冲突时，应辉混在上海球迷中间不敢大声说话，他也是比赛一结束就溜了。
方自归介绍应辉和余青、心慧认识后，应辉就建议到青年公园划船，四人就一起去公园。为显示亲热，四人聊着聊着从川普过渡到了四川话，不过余青讲泸州话，心慧讲成都话，应辉讲内江话，方自归讲革新版重庆话，外省人听不出来差别，四个人觉得巴适的板，聊得开开心心。
划船时，余青一边聊天一边织毛衣，应辉就问：“余青，啷个楞个敬业哟？”
心慧笑道：“有个人马上过生日，毛衣要赶在生日那天送，所以要赶工。”
应辉问：“哪个过生日哦？”
余青笑道：“我的白马王子噻。”
心慧补充说明：“余青正在热烈追求的白马王子。”
方自归诧异道：“我们工大，都是男生追女生。嘿，你们这边儿是反潮流嗦。”
应辉道：“我们同济，也是男生追女生。”
心慧道：“情况基本上是这样的，我们学校里面，喜欢余青的人很多，但是……”心慧顿了一下，“余青喜欢的人也很多。”
余青暂停织毛衣，用手拧心慧的脸蛋。
两个男生哈哈大笑。
余青拧完心慧的脸蛋，继续专心致志地织毛衣，“这几天我还要熬夜织毛衣嘞。要不然来不及。”
聊了会儿天，两个男生划桨，两个女生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
远处岸边的几颗大树倒映在湖面上，白云满天，碧波荡漾，小船周围泛起一波波的涟漪。
天是蓝的，水是碧的，难为两个女生还记得住大部分歌词。
唱完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心慧一个人又唱了一首全英文的《友谊地久天长》。心慧唱完，方自归和应辉都非常惊讶，因为这首英文歌的歌词，方自归和应辉很多都听不懂，学体育的心慧却唱得非常流畅，发音也是标准美式发音，跟应辉说的川式英语大相径庭。方自归心想，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人的文化底蕴。
方自归问：“心慧，你怎么会唱英文歌？还唱得这么好。”
心慧道：“我从小就是说外婆哄我睡觉，就唱这个《友谊地久天长》。我从小受这种熏染。”
应辉和方自归别说外婆，就是妈妈都不会一句英文的，应辉诧异道：“你外婆会英语？”
心慧道：“我外婆英语很好的，差不多母语水平，因为我外婆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嘛。”
余青补充说明：“心慧可以用流利的英文直接跟老外沟通。心慧六级都过了。”
方自归四级还没过，非常惊讶，“你外婆是一个传奇，你也是一个传奇啊！”
应辉虽然四级过了，六级还没过，也赶紧感叹一声：“行势！”
心慧笑道：“我外婆和外公也是很传奇的一个结合。我外公是地下党，我外婆是资本家的女儿，我外婆家的身份可以保护我外公，传奇吧？我外婆那边的亲戚现在大部分都在海外嘛，所以我好好学英语，我将来一定要出国一定要出国。”
这次交流，方自归和心慧找到了不少共同语言。
方自归觉得，这次跟大成在球场里偶然重逢，并一起夜游宝山钢铁基地，也有很多共同语言，第二天就一个人去找大成。虽然大成的学校在上海西边，比较远，可已经有过串联十六大高校的经验，方自归已经不觉得有挑战了。
在大成学校的食堂里，大成招待方自归吃完饭，叼了根烟抽起来。方自归记得和大成一起坐船来上海时，大成还是不抽烟的，就说大成变了。而大成说：“我觉得你才变了。”
“我变了？”
“你头发长了很多，换了副眼镜，那天我一下子没认出来。魏群进了那个球以后，你在球场里板命，我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你。”
“这都是女朋友威逼利诱，把我改造成现在这样的。”
“你有女朋友了？”
“有了。”
“什么时候有的？”
“一上大学，我就有了。”
“哟，你还挺厉害嘛。一个班的？”
“不一个班。她学计算机。”
“她哪里人？
“上海人。”
交流到此处，大成来了一个沪渝合壁式的笑骂：“你龟儿子霸道耶，还泡了一个阿拉上海咛嗦！”
大成告诉方自归，他们学校一样美女短缺，所以他和重庆老家的初恋女友已经再续前缘。当时在船上聊天的时候，大成说他高中同学的女友没考上大学，也不知道将来两个人的关系会怎样，现在看来，大成学校里美女的骄傲，让大成认清了生活的方向。随着交流的深入，大成问：“性生活怎么样？”
“性生活……没有过呢。”
“告诉你，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必先征服她的身体。”
“你已经征服了？”
“早征服了。一次她家里几天没人，我们都没忍住。”
成长于同一个谈性色变的年代，方自归想不到大成的性生活却如此遥遥领先。方自归惊讶道：“你们……这么早啊！”
大成道：“日久见人心。你不日，怎么知道她的心？”
方自归心内感叹，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世界观，同时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上床……啥子感觉？”
“到时候你就晓得了嘛。”
“分享一下嘛。”
“没得啥子。”
“不可能嘛。”
“是没得啥子。就是……有点儿麻木。”
方自归努力想象那是怎样一种麻木。但不管方自归怎样努力，大成说的那种麻木，是方自归靠想象很难准确把握的。
大成见方自归沉默不语，似乎仍徜徉在想象的海洋里，正全力发挥着人类无与伦比，却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的想象力，便唤醒方自归道：“这样吧，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我带你去看看我的事业。”
方自归又挺惊讶，“事业？”
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人的文化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