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农田包围的工厂，在夜幕下发出一些孤单的灯光。蓝黑色的夜空没有星星，天空边缘出现了一片红晕，那是来自城市中心的光。
工厂内那个黑漆漆的车库里，已经在车间里做了一天榔头的莞尔，在方自归的怀里撒娇说：“太难了……我绝对不能去做工人，我绝对不可以去车间！”
方自归抚摸着莞尔的后背安慰：“可惜我们班已经做完榔头，开始在机加工车间用铣床做法兰盘了。早想到我偷偷帮你做一个。”
这个月，九二级电气专业两个班、机械专业两个班和计算机专业两个班，同时到位于郊区莘庄镇的工大校办工厂实习，在方自归看来，出现了大量和莞尔幽会的机会，实在是工大在他四年学习生涯中最合理的一个教学安排。然而莞尔在工厂里却叫苦不迭。
金工实习车间的老师被称为“美女杀手”，电十八班的四大美女和计六班的金陵十二钗下了该车间都瑟瑟发抖，生怕被美女杀手杀一个金工实习不及格。这个礼拜轮到计六班学钳工，计六班的金陵十二钗为了成为工大所宣传的复合型人才，都要做一把榔头。莞尔第一天做榔头就做得苦不堪言，她拿锉刀在铁块上锉了几十下后，感觉那铁块不为所动，恨不得立即张榜悬赏一位英雄前来救美。当然，擅使飞刀的小李或擅使青龙偃月刀的关公不要，莞尔此时急需一位擅使锉刀的。
方自归对工厂的印象要好得多，因为他发现工厂内有一个比工大本部好得多的地方——车库。
夜幕降临时，车库内一片漆黑，而车库外有路灯。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却看得清外面。到了晚上，库内通常会停七八辆车，接吻时，两人可以靠在面包车的后备箱上，女生甚至可以坐在轿车引擎盖上做出高难度动作，运气很好的一次，方自归竟然发现有辆面包车的门没锁，这都是工厂得天独厚的条件。
工厂宿舍晚上不断电，而工厂晚上八点就锁大门，所以绝大部分同学到了晚上都聚集在宿舍里，除了打牌就是看电视。方自归寻到了车库这块宝地，在工厂的日子快乐得魂不守舍，身体也较少在舍里，常常带着满足的微笑在大家都躺在床上半夜谈时才回到宿舍。那时正好热播一个电视剧叫《过把瘾》，就更让一些同学感到心里极不平衡了。有天深夜，方自归又是最晚一个回到宿舍，兽叹道：“撑死的撑死，饿死的饿死啊！”
老夏道：“神，你天天这样过把瘾，不行啊！”
小莫借题发挥道：“丁丁，人家神天天过把瘾，你为什么天天窝在宿舍里？”
丁丁无言以对。
甄语明确拒绝丁丁后，还是对丁丁以朋友相待，他们俩的关系让外人看起来非常奇特。但丁丁既然仅仅是朋友，甄语是绝不会在车库这么高端的地方与丁丁相对而视的。所以，整个宿舍除了方自归，没人有福报去车库幽会，可室友们都长期分泌量大质优的荷尔蒙，成为此时一对尖锐的社会矛盾。
如果不用做榔头之类的铁疙瘩，莞尔也会喜欢工厂，不得不和铁疙瘩打交道，又有美女杀手这样的人物，莞尔就不喜欢工厂了。她第二天做榔头，雪上加霜，见了红，不小心把手划破了，让她对工厂深恶痛绝。
然而，事态突然出现了转机。
当时美女杀手正好不在车间里，当莞尔贴了创可贴的玉手，正可怜兮兮地努力折腾那个铁块时，曾昊来到了莞尔身边。
“干嘛？”莞尔问。
“我看看你做的。”曾昊说。
“有什么好看的，没你做得好。”
曾昊也不答言，把莞尔的工件从台虎钳上取下来，左右看了看，就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工件，把这个工件夹在了莞尔的台虎钳上，然后把莞尔做的工件放进自己的口袋，走了。
那个现在夹在莞尔的台虎钳上的工件，是一把差不多快做好的榔头。
当莞尔急需一位擅长锉刀的英雄出现时，曾昊就不失时机地出现了。
在学校里，方自归和曾昊没发生过正面火并，因为曾昊走读，两人很少有狭路相逢的机会。但在实习工厂里，两位情敌住同一栋宿舍楼，工厂又比学校小得多，狭路相逢的次数便呈指数式增长。两位情敌在擦肩而过时，也产生了大量互相展示不屑表情的机会。
一天吃晚饭，方自归发现曾昊就坐在旁边一桌，便先用不屑的眼神看曾昊一眼，然后变本加厉地跟莞尔说说笑笑起来。
“怎么今天吃这么少？”莞尔问。
“因为你秀色可餐，我就不用吃这么多了。”方自归笑嘻嘻地说。
莞尔“扑哧”笑了，把自己的番茄炒蛋往方自归碗里舀了几勺。
曾昊观察莞尔和方自归的状态，心里泛酸，刚打的一份水饺吃起来完全可以不用蘸醋。
镇上有个小学，也不知谁去做了工作，工大学生下班后，这时小学也放了学，工大学生可以在小学的篮球场上踢球。这天下了班，方自归等几个电气系的同学与机械系的几个同学去小学踢球，踢着踢着，计算机系的一伙人也来踢球，于是两伙人各占一片篮球场，大家各踢各的。
方自归踢的这片场地，娱乐为主，竞争为辅，踢得比较轻松。刚刚小莫一个射门打在了防守队员腿上，方自归比划着对小莫进行点拨：“碰到这种球，你就用后腿一拨，把球横传给我。”
小莫骂道：“扑街啊！我还有前腿系不系？”
几个同学都笑。方自归笑道：“我说的是你后面那条腿。”
谁知这么欢乐的气氛，很快发生了改变。在一个捡球的空挡，走上前来的曾昊对方自归说：“踢比赛敢不敢？”
情场上，方自归不怵曾昊的上海户口。篮球场上，方自归不怵曾昊的足球技艺，便对曾昊说：“踢就踢！”
两片场地合并为一个，摆好球门，计算机联队和机电一体化联队踢六对六。既然是比赛而不是娱乐，开球后双方争抢激烈。
本来在水泥地上踢，大家都应该悠着点儿，可是踢着踢着，双方的身体对抗越来越多，火药味越来越浓。先是罗布争抢时，小腿迎面骨挨了对方一脚，疼得罗布呲牙咧嘴。业余球员踢球，可是没有护腿板的。接下来机电联队一记大力的解围球，轰在了一个计算机系队员的脸上，他立即捂脸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而方自归进了一个球，把比分扳平为2：2后，就来到了本场比赛火药味最足的阶段。
刚进球的方自归在己方后场断了一个球，立即带球边路突破，一个灵巧的穿裆球过掉了曾昊。曾昊回追，这非常好，这是一个负责任的球员应该做的，但追了几步后，曾昊的下一个动作就不负责任了。
曾昊在方自归身后给了方自归一个扫堂腿，方自归腾空直接飞了出去。
这是名副其实的“出去”，因为方自归落地时，几乎整个身体都离开了篮球场，落在了篮球场外的煤渣跑道上。毫无防备的方自归飞出界以后，来不及做保护动作，左胳膊肘先着了地，然后整个人重重摔下来。
方自归落地后，一阵剧痛传来，翻身一看，左胳膊肘血肉模糊，许多煤渣都已经嵌进了肉里。方自归马上活动了一下左胳膊，还能活动，骨头应该是没断。方自归再活动活动右胳膊，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方自归突然感到有点儿高兴。老账新账可以一块儿算了。
小莫跑过来在方自归的身边蹲下，查看方自归伤势，而远处的罗布像一条刚发狂的藏獒，吼叫着冲向了刚从水泥地上爬起来的曾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