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一片狼藉,花生壳、毛豆壳、螺丝壳和鸡骨头杂乱无章地堆满了桌面。国宝拎着啤酒瓶站着,其他五位室友千姿百态地围坐在桌旁。
浓烈的白酒味,在潮湿的寝室里扩散飘溢。
这是《东京爱情故事》第二遍全剧播放完的第二天,由于有兄弟觉得需要宣泄一下,所以全体室友在寝室里喝酒。
老夏端起茶缸,又是一扬脖灌下去一大口啤酒,然后咂咂嘴,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米。
酒精溶解进血液,情绪溶解进生命,变成无解的惆怅与骚情。
上海电视台开播《东京爱情故事》后,一下风靡了大学校园,让一零一的光棍们在只有爱心没有爱情的日子里,突然有了一个精神上的慰藉。从来没看过这种青春时尚的都市爱情剧,看了后同学们都很不淡定。本来宿舍楼晚上十点停电,可该剧晚上黄金八点档开播,连播两集,加上两集中间乱七八糟的广告,常常要播到十点半。于是,一零一室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每当有《东京爱情故事》的夜晚,都会从走廊照明的灯泡那里接根线到寝室里,让爱情故事能够在电视屏幕上继续下去。
兽端起盛着啤酒的小饭盆,“喝!”
在二零六宿舍的情事大白天下后,室友们认识到在工大谈恋爱,确实是非常奢侈的。
“喝!”丁丁高高举起啤酒瓶,瓶底朝上瓶口向下,对着嘴,把瓶中最后那些啤酒一口气喝完。
在寝室里的五大光棍中,丁丁做光棍的形式最为特别。
丁丁彻底明白了自己最多只能做甄语的弟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不再看《普希金诗选》之类违反大多数男人天性的书了。在丁丁刚刚对爱情绝望的那段日子,他的理想不再与甄语有关,而是有最新版的坦克大战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打通关。小莫从广东带来一台游戏机,插在寝室里那台黑白电视上,也可以玩坦克大战。最初丁丁并没有对寝室里的电子游戏机很热衷,但后来丁丁失去了人生目标,对坦克大战热衷了起来。
做弟弟,偶尔也可以和姐姐一起上夜自习。但是做弟弟,是不应该经常跟姐姐一起上夜自习的。这种时候,丁丁常常也会去甄语上夜自习的教室坐着,远远地看甄语几眼。丁丁只要能远远地看到甄语,哪怕看到的是背,也是非常wonderful,只要那是甄语的背。下了夜自习,丁丁有时会尾随甄语,跟甄语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甄语走进女生宿舍楼。这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感觉可能是太难受了,后来丁丁还干了件比较吓人的事情——用点燃的香烟灼烧自己的手臂。
丁丁的行为,哪里像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年代,一个有修养的光棍的行为。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丁丁口气里,甄语也还是他的。
方自归举起装着酒的小饭盆,“丁丁,来!”
丁丁又举起酒瓶,跟方自归的小饭盆一碰,然后一大口啤酒进入丁丁口中,再发出又像是享受又像是叹息的一声:“啊——”
如果以“共同语言”为首要标准,最有可能跟甄语发展出爱情的就是老夏,可因为丁丁的关系,老夏就不好意思与甄语走得太近。
室友们觉得,甄语也确实不对,放着一个美人胚子在学校里晃来晃去,竟然不谈恋爱,在美女紧缺的工大,绝对是浪费宝贵的战略资源。
老夏说:“来,大家一起走一个。”
室友们都举起各自的容器,互相碰杯。
喝完一口酒,兽对方自归说:“完治真傻。神,你将来不会做这种傻事吧?”
方自归心想自己过去差点儿做了这种傻事,但还是否认道:“那当然不会。莉香很可爱,我们家果果也很可爱,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完治和莉香是《东京爱情故事》的男主和女主。电视剧的结局,让室友们都很难接受,兽和小莫尤其痛心,比他们自己去上外泡妞屡屡碰壁更痛心。因为,他们碰壁已经碰习惯了,可漂亮、活泼、勇敢、纯情的莉香竟然被傻乎乎的完治拒绝,让他们很不习惯。他们为了莉香痛恨完治,痛恨东京所有那些不解风情的混蛋。全剧终时,丁丁发出一声长啸,兽随即吟诗一首。
此时红着脸的小莫说:“完治真系个傻瓜!”
兽说:“莉香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我就遇不到?”
小莫叹道:“在工大,系不可能有莉香这种类型的姑凉滴!”
虽然大家都看剧,但看得最荡气回肠如醉如狂的,是兽这个被爱情遗忘得特别彻底的角落。
看第一遍时,兽已经很忘我了,谁知《东京爱情故事》创下了上海电视台的收视率纪录,电视台很快又把该剧重播了一遍,然后兽又一集不落地看了一遍。而看第二遍时,兽的境界就从“忘我”到了“失常”。
这时的兽,已经不再蹲在凳子上吃饭了,可就是因为这部剧,兽高超的行为艺术天赋又被激发了出来。兽第二遍看剧时,手里拿个剪刀……这是他看第一遍时没有的……出于对完治抛弃莉香的出离愤怒,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胡子时,就一边儿盯着电视屏幕。当男主角完治在电视上出现,兽就张开剪刀,贴近电视屏幕上完治的裆部,“咔嚓”一剪刀,然后骂一句:“妈的你是不是男人?”
没有爱情,确实让光棍们多少都有点儿失常。
看剧第一个失常的兽,喝酒喝到后来也第一个失常了。兽的酒量本来就差,也许开始几口也灌得稍微猛了一点儿,上半场还没结束,脚下还有一箱啤酒没开,兽就首先精神恍惚,醉眼迷离,倒在了小莫的床上。
方自归一只手撑着红扑扑的脸,一只手端着盛酒的小饭盆,笑道:“韩不少的酒量,还不如丁丁量大。”
毫无防备的丁丁“噗”地一口,把嘴里的酒菜喷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