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斜斜地倾泻在人民广场上，在一片繁茂的树叶中找到几个缝隙，投下几个耀眼的光斑，照在方自归和莞尔坐的长椅上。
风继续吹过，将若有若无的音符吹弹到耳边。喷泉缓缓跌落的水珠如珍珠般闪烁着光芒，在空中形成一道流动的丝带。方自归看着莞尔有些愠怒的漂亮脸蛋，无可奈何地搔了搔头。
“你当然错了！”
“我错哪儿了？”方自归有些不服。
“校领导说你有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你还敢说你没有错？”
“那帮人不懂经济学，还批判我？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莞尔认为，关公面前耍大刀不是最讨厌的，最讨厌的是方自归在关公面前耍飞刀。
方自归认为，校领导对自己演讲的批评不是最令人失望的，最令人失望的是著名经济学教授在他蜻蜓点水的点评中，竟然不提自己观点独特、论证严密、精彩绝伦的演讲。
缓缓移动的阳光照在了长椅的一个金属扶手上，让它发亮发热，彷佛它也在心烦意乱地散发躁动的能量。广场上彩色的植被，作为这场争执中一道平和的线条，静静地生长。
“你演讲的内容已经牵涉到意识形态了。”
“意识形态怎么了？”
“我们上一辈吃过这个亏你不知道吗？”
“意识形态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的嘛。西安事变后形成国共联盟，证明民族主义高于意识形态。香港回归后实行一国两制，证明实用主义高于意识形态。”
“什么民族主义实用主义，我只知道，只有你被校领导点名批评了，就是最不实用的！”
莞尔升高的音量，让方自归意识到自己只好戒骄戒躁，知己知彼，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方自归举手投降，“好吧，我认错。”
莞尔乘胜追击，“那你知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
方自归节节败退，“报告领导，以后我再也不在公共场合发表反动言论。”
莞尔这才露出一丝微笑，“这还差不多。”莞尔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我们去坐地铁吧。”
空了的长椅静静地承载着他们的争执和承诺，广场上依然熙来攘往，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
经莞尔赞许进了地铁站，凉爽的气流扑面而来，方自归一边走，一边欣赏站内的壁画和浮雕，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时尚的艺术展览。
上海地铁一号线四月初就开通了，莞尔已经坐了几次，方自归还没坐过。这条地铁给他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送莞尔回家可以节约半小时。以前莞尔是坐公交车先到外滩，再转一辆公交车回家。现在莞尔是坐公交车先到人民广场，再乘地铁回家。坐公交车在人民广场下车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在下车前一边像念经一样念着“五七哇？”，一边向车门的方向挤，因为人民广场是许多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和起点站。
一列地铁缓缓地在方自归面前停稳了，时间准确，位置准确，方自归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上海挤公交车，还要计算冲锋提前量的情形，脸上露出了笑容。地铁车厢里干净整洁，没有一丝尘埃，没有售票员歇斯底里的吆喝。透过车窗，方自归看见隧道里灯光闪烁，广告牌不停向后退去，彷佛进入一个独特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堵车。
“感觉怎么样？”
“很好。”
“你肯定不会晕车。”
“真不晕。”
“我说上海是中国最好的城市吧。”
“果果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到站了，方自归和莞尔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只见站台上人来人往，但秩序井然。
当晚的半夜谈，方自归向室友们分享了第一次坐地铁的感受，大家就围绕这个主题聊起来。
聊着聊着，方自归说：“下班高峰期时间，地铁里人也不是特别多。”
兽这时候说：“男女比例是否有变化?”
室友们在黑暗中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在校园里充满欢乐的气氛中，方自归迎来了第二次川沪大战。
川沪大战当天，到虹口体育场为四川队加油的大学生人数和去年相当，大学生们还是包了整整一个看台。但宝钢的四川工人来的比去年少，不知是不是因为全国到处都是工地，钢铁来不及生产，所以抽不出空来。好在四川球迷这次包了两架飞机，从四川过来的我军主力比去年阵容大了一倍。
然而，方自归和大成等人喊“雄起”喊破了喉咙，四川队还是0：2输掉了比赛。
去年四川队还有队长猛虎下山进了上海队一个球，让方自归热血沸腾，今年四川队的表现还不如去年。更加郁闷的是上半场快结束时，突然一场瓢泼大雨“哗哗”下了起来。因为比赛前天气还很晴朗，球迷们几乎都没带雨具，所以看完比赛，在场球迷都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退场时，方自归心情沮丧。
莞尔在球场门口看见走出来的方自归，一边给方自归撑伞，一边就忍不住笑，“哈哈哈……”
“笑什么笑？”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
今年因为球场保安死活不让方自归带着“雄起”的大旗进场，方自归进场前用彩笔在脸上写了“雄起”两个字，结果淋了一场透心凉的大雨，字早已不成形，脸则变成了花脸。
“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还是一只落汤鸡，哈哈哈……”
“我生气了啊！”
“是不是四川队又输了？”
“……”
莞尔笑道：“别垂头丧气的，我支持你们四川队。这样吧……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
前一年川沪球迷发生冲突的事，莞尔知道。因为担心方自归发起疯来没有分寸，所以莞尔跟方自归约了，比赛结束后在虹口体育场外碰头。这一年川沪球迷各喊各的，倒是没发生冲突，但是莞尔看到方自归落汤鸡的样子，感觉特别好笑，他在雨中飘摇的狼狈程度，丝毫不比去年有所减轻。
好在有了地铁，莞尔和方自归一起到莞尔家，比过去更快一些，莞尔回家里拿了一套他爸的衣服，给方自归换了，令他看上去老成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