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骆驰突然出现在绮仙居,本在庭院里悠闲喝茶的徐陈幻见之,“噌”地一下从石椅上弹跳而起,慌张想躲,被百里骆弛堪堪拦住。
徐陈幻没料到百里骆驰来得这样快,只觉头疼,默默地给自己壮了胆,先发制人地说道:“我已经答应了。”
完整的意思是,我已经答应南岐邀约了,你不必多言。
百里骆驰瞥她一眼,自顾自地喝掉了石桌上放着的唯一一碗茶,说:“知道了。”
话说完,久候不闻下一句,徐陈幻忍不住问道:“知道了?”
百里骆驰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了。”
百里骆驰的反应令徐陈幻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不劝我?”
“劝?也不是不可以劝一劝。”百里骆驰从善如流地放下了茶碗,道,“该怎么劝——”
百里骆驰举手撑额,像是在思考,望向徐陈幻,劝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一枚棋子。这天下,那君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为何要折腾自己至此?”
徐陈幻却是十足认真,点了点头,回答道:“想过的。”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呢?
她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从祁连城,到南岐国,还有跟随百里骆驰征战行军的这些年,她九死一生,怎么可能没有想过放弃,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自己不必瞎折腾?
可是,想来想去,她别无他选。
“如果下棋的人与我殊途同归呢?如果江山与和平,可以一人相换,岂不是十分划算之事?更何况......”
更何况,她这样惜命,怎么可能没有对策地白白将自己送死?
可话未说完,被百里骆驰打断:“徐陈幻,你心中所愿,是江山与和平?”
“我......江山与和平,我是不是不自量力?”
她忽而低头,似是羞赧,又像是悲怯。
她低着头,百里骆驰便看不清她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想将她的脸抬起。
徐陈幻察觉了百里骆驰的动作,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一个手刀将他劈开,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道:“百里将军,又想诓人?”
百里骆驰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轻轻叹道:“没有。”
我没有诓你的打算。
我也没有觉得你不自量力。
你不自量力的模样,我甚欢喜。
我陪你。
心中所思所想,含笑脱口而出的却是:“我没有诓你。徐陈幻,你头顶落了一只飞虫。”
他一笑,如桃花盛开,乱花渐欲迷人眼。
徐陈幻见他叹息,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谁知,开口又是胡吣。
徐陈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亲手将它拿下来,若真有此虫,下次弈棋允你让我半子。”
百里骆驰轻笑,道:“好大的想头,明明是你初学对弈,棋瘾极大,却想诓我陪太子读书?”
徐陈幻“嘿嘿”一笑,就要从石桌下摸出了棋子。动作间,见到了百里骆驰放在身侧的包袱,以为他又寻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语气轻快地问:“那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尽快南岐一事揭过就好。
一边问,一边解开了包裹,却发现里面是一些简单衣物细软。
百里骆驰说道:“我陪你。”
徐陈幻莫名其妙:“陪我做什么?”
“我方才进门,你说已经答应了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我......我不需要人陪。”
“我不是人。”
一直旁观的赵隽,此刻羞耻得希望地上有洞能让自己钻进去。
幸好,徐小手及时自药园采药而归。
赵隽连忙迎上前,将药筐接过。
结果,赵隽心里没个预备,手下一重,差点跪了。
——姓徐的女子真可怖,难道药筐里还要采石吗?
徐小手见状,大大咧咧地解释道:“我采了些药泥在箩筐底。”
见了百里骆驰身侧的包袱,徐小手好奇问道:“祈王这是要长住?”
百里骆驰不假思索:“不,我准备私奔。”
徐陈幻正喝着茶,闻言,险被呛到。
百里骆驰见状,就要过去替她拍背,徐陈幻连忙躲开。
“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急匆匆往屋内走去。
徐小手外出了一整天,采药归来正想喝茶解渴,见石桌上孤伶伶只得一只茶碗,朝徐陈幻的背影嚷嚷道:“怎么回事,只你一个人有资格喝茶么,我的茶碗呢?”
百里骆驰望着茶碗,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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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陈幻走远了,徐小手正色,望向百里骆驰,道:“祈王,不如你给我说说南岐国君的事。”
“刘玉珏,说他的什么?”
百里骆驰一手支颐,一手轻敲桌面,道:“刘玉珏当年情痴,曾轰动一时。但最终被揭穿,所谓痴情,不过是欺世盗名。他另有一点,倒是可以说说。”
“是什么?”
“刘玉珏年少暴戾,喜欢酷刑,尤爱笞刑。”
“笞刑?”
“是的,笞刑。”百里骆驰点头,道,“六尺长鞭,十数用鞭能手,鞭子渗入毒液、带倒刺,困兽斗一般地围攻犯人。并不急着伤人,车轮战术,消磨意志,而且不喜当面伤人,热衷从背后攻击,集中击溃某处。”
徐小手不解:“为什么?”
百里骆驰眸光忽而黯淡,望向徐陈幻落荒而逃的方向,说:“受刑者一旦崩溃,疑神疑鬼,永世担心身后冷箭,这个人差不多就毁了。”
没有由来地,徐小手打了一个寒颤。
百里骆驰只吩咐道:“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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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徐小手备好药浴。
徐小手知道,徐陈幻随百里骆驰在战场驰骋多年。只是,她没有料到,徐陈幻身上大小疤痕如此之多。
其中,右后肩上的疤痕,如菊花花瓣般交叠密集,就像是......被一个个小倒刺反复勾勒而出的伤口。
徐小手手上一震,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猎场那日,她被百里骆驰急急召去,大概听说徐陈幻被佳木莲的鞭子吓了一吓,只道百里骆驰小题大做。
却没想到,原来竟是如此。
徐小手向徐陈幻的右后肩伸出了手,触而退缩,喁喁道:“这是......笞刑?”
徐陈幻下意识地摸了摸右后肩,安慰道:“我逃出来了。”
她这般无所谓的形容,徐小手反被激得泪盈于睫,强忍了泪意,低声道:“祁王帮你逃出来了?”
“怎么会。”
徐陈幻整个人没入浴池,笑嘻嘻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时,他极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