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说起来，若不是于聿，他张明礼可能还到不了现在这人模狗样的普通人程度。

　　大概会是残疾？也可能是哑巴什么的。

　　再怎么说东城也是不比京城的，钱不够，什么都白搭。

　　那时郁婕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终究还是放弃了跟随丈夫而去的心，随手收拾了些细软，联系医院救护连夜转到了东城。

　　期间发生了什么张明礼并不清楚，当他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于聿救了张明礼的命。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据郁婕所说，那时每天都会有一笔大额汇款到账，当时她正焦头烂额如同陀螺般四处周旋为保生计，便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张家来的转款，正当是缺钱的时候，就想着等回本了再还回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转款方竟是于氏。

　　你说恨不恨呢。

　　仔细想想，其实更多的是死后余生的感慨——最好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捂着胸口说一句“当时我可是差点就死了啊”之类的话。虽然有点夸张，但对方明知自己危在旦夕缺丝毫没有消息，这本身就够无情了。

　　所以，把这份无情延续到寿命的尽头不好吗。

　　现在两方都过上了舒心的日子，为什么要互相打扰，亲手撕开这道血淋淋的伤疤呢？

　　——

　　如今。

　　一个人的行动，三个人的沉默。

　　看着垂眸点手机的张明礼，欧阳三不禁又想起初见他的那段时候。那时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独自一人的完全沉浸在暗色的角落里。明明伤口还在冒血，可他却神情麻木的看着自己。

　　好像在说：你也要来？那就动手吧。

　　与京城那个身着定制西装不卑不亢与他对视然举杯一笑的张明礼判若两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害的。

　　虽然偏激了一些吧…但换位一想，如果他们来找一下张明礼，把人接回去，他这种人物能被小学生欺负成这样？

　　又不用亲自来接，派个车来也好吧？

　　……

　　这边的欧阳三就差抱着张明礼紧张的打冷颤，而另一边的严妗也大致不差。

　　说不上紧张，就是怕发生点什么。

　　不然…去张明礼家看看？

　　这个念头甫一浮出来，严妗就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懊恼的乱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这算什么啊，吃瓜吗！

　　这算人家的家事吧？怎么说也不该你这个外人插手吧！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分。

　　手机叮的一声，严妗立马去看。

　　是张明礼，一连发了三条语音。

　　会是什么？既然张明礼知道了自己和张故的关系，是不是来问以前的什么的？或者是误会自己是个泄密者？不对不对，张故要来张明礼应该还不知道吧。

　　男生磁性微沉的嗓音从手机中传出。

　　张明礼：来我家吃饭。

　　张明礼：糖醋排骨，白灼生菜，菠菜炒蛋。

　　张明礼：喜欢什么清汤，我立马做，等你到了正好喝。

　　严妗：……

　　欧阳三：……

　　“你是真喜欢严妗啊，这还能想到她没吃饭。”欧阳三站在厨房门口，哭笑不得的靠在推拉门边。

　　“这是应该的。”张明礼说，“不然也没什么好报答聿哥的了。”

　　诶。

　　又是这种发言吗。

　　欧阳三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

　　严妗要来那太好了，正好两个都认识，谁也不知道张明故不声不响的来东城要干什么，有严妗在这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你会和严妗说你的事情吗？”欧阳三问。

　　张明礼看到对方回复的青菜汤刚放下手机，闻言顿了顿弯腰拿菜的身型，并回头看了眼欧阳三。

　　“干，干嘛？”

　　“……”

　　“蛟道，你听说过吗？”

　　“啊？”

　　欧阳三对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而感到莫名其妙。

　　张明礼继续手上的事情：“蛟道，大概对于我来说就像高考一样吧。张明故的话，这个每四年一次的比赛可比高考紧张多了。”

　　“什么意思？”

　　“我没记错的话，距离这个比赛大概也就一个月了吧。”

　　“你想说什么？这和严妗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和她有关系？”张明礼反问。

　　“……”

　　“行，你行。”

　　“那张明故来了你是不是还得给他一双筷子？”多次受到来自小屁孩的恶意，欧阳三难得的牙尖了一次。

　　不过并未重创到敌人。敌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声音好像马上要飞升般的淡定与慈祥：“他会去青园。”

　　“啊？”欧阳三大脑卡壳的想了一下青园在哪里，“啊！”

　　“那你居然还能吃得下去？？”欧阳三从门边窜到他身边，看着少年清晰的侧脸道，“你知道的吧？姨她一直想让你回京城的。”

　　张明礼点点头。

　　“所以呢？你马上就要被卖了…马上就要被送走了呀！”急狠了欧阳三自知口不择言了，但是现下也顾不上给郁婕道歉了。张明礼要去京城从正确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好的，他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周围也能有兄弟姐妹帮衬，他天生就是属于那个圈子的。

　　可以站在个人角度，张明礼的也好自己的也好。张明礼不愿意，自己也…不愿意。

　　“来得及，来得及。”只听这位菩萨光芒万丈的重复着，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他将锅里的盛进碗里，同一时刻门铃响了起来。

　　欧阳三顿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头皮一瞬间开始发麻，他扭头看向张明礼。

　　“啊来了来了。”张明礼将碗放到桌上，接触到欧阳三如临大敌般的眼神，无语道，“严妗啊，是严妗。”

　　就是严妗。

　　欧阳双已经离开了，所以三菜一汤三个人吃勉强也够。

　　来张明礼家蹭饭已经不止一次，已经到了严妗与欧阳三独处相互都不会觉得尴尬的地步。

　　“其实……”

　　严妗想来想去还是打算说一下才好吧，只是说了两个字之后又顿住了。

　　她有立场说这些吗？

　　欧阳三拿着筷子，斜眼看了眼张明礼。

　　只留沉默的咀嚼声。

　　“嗯。”

　　张明礼回答了一声，巴了口饭。

　　两人皆被面无表情的回答给惊住了，异口同声变了个音重复道：“嗯？”

　　你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欧阳三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生菜——他们已经到了说两个与事件毫无相关的字就能懂全部意思的地步了吗？

　　那你们还你瞒我瞒个球啊，直接公开情报不行吗。

　　直接一个说“张明故是我哥们”，然后另一个说“巧了张明故也是我哥们”，岂不是皆大欢喜？

　　而严妗这里。

　　“……”

　　就是有故事的样子！他们绝对有故事啊啊啊啊！

　　“关系差”“死生不相往来”“见面就打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类的词条从严妗的脑门中争先恐后的飞出，她甚至已经脑补到两人军火相见的场面了。

　　“哦。”严妗也没头脑的回了张明礼，就不再继续说话了。而两人你来我往哑谜般的对话彻底激怒了欧阳三。

　　搞什么啊！不应该我才是那个最清楚始末的人吗？现在怎么像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

　　欧阳三彭的一声把筷子重重的摔在碗边，惹得两人奇怪的齐齐看来，他刚想发狠大喊一句搞什么飞机，不过这时手机突然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张明礼明了——这是属于宋玉的铃声。

　　只见这位光头哥顿时气势大减，明明桌上的筷子已经被摔得四仰八叉，但就在他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周遭突然就有了一些认真且崇高的气氛。

　　“会长，我是欧阳。”

　　“名单？在我的u盘里，现在就需要吗？稍等一下我一会传给你。……不麻烦，会长休息还在工作才是辛苦……”

　　说着便往书房走。

　　“…？”严妗目光跟随者欧阳三的背影直至消失，“那是欧阳三？”

　　那个每个字都在同一个音阶，眼神坚定又靠谱，气质稳重且大方的光头，是欧阳三？

　　不过这个想法不攻自破的很快，张明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边大概是挂了电话，只听一句破音的惨叫传到两人耳中：

　　“完啦！！！！！！还没做！！”

　　严妗：“……”

　　“扑哧。”

　　不知是不是被欧阳三戳中了笑点，少年放下筷子后居然轻笑不止。平常不带色彩的双眸如今如同新月般笑眼弯弯，笑声中带着可闻的快乐与鲜活，让人莫名联想到在春风中摇曳的樱花。正当严妗出神的时候，张明礼已经捂住了脸，大概在整理情绪什么的。

　　他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了。

　　严妗突然开始预测起未来，亦或者说是莫名与对方有了心灵感应。

　　反正，他要开始说些什么了。

　　“他是我弟弟。”

　　果不其然，少年的声音从手指缝隙中传出，其中还带着些刚刚的趣味，不过笑声停止又看不到表情，这丝趣味又转变成了兴味，“我们有十二年没见了。”

　　“他与你相交这么多年也没有提过我的存在吧，所以如你所见，我们关系并不好。”

　　其实我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张明礼曾经总是这么想。

　　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磕待，冷眼，也不在乎自己的风评，形象，经历了什么都不重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总而言之，我开心就好。

　　既然从云端被踢到了谷底，那就索性躺下来舒舒服服的感受淤泥的柔软吧。

　　在过去的十年间，张明礼都是这么想的。

　　可就在最近两年，这种想法有所改变。

　　大概是在明易新闻发布会的那一天。

　　他看着屏幕中长姐带着岁月沉淀痕迹的脸，突然就在想，如果我凭着自己拼尽全力往上跳，到底能跳到什么程度呢？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天生生在山顶，有些人却从谷底苏醒，这两类人的生命难道一辈子都不会相交吗。

　　大概不是的。

　　成功这个东西不是从下往上追的，其实无论哪种人大家的起跑线都在一处，非要说的话大概天空之上的路会平一些。不过只有这样，大家在终点相遇的时候，地面的人才能骄傲的露出白牙，毫不在乎的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放肆的说一句“这也不难嘛”之类的话来。

　　对啊，其实，我也是想回京城的。

　　不过我不想空无一丝的回去，那样只会被人以为那个“二少”在外可怜的流浪了十年，终于忍受不了灰溜溜的回来了。

　　我想让张家成为我名誉的加分项，而不是我名誉中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

　　虽然很像龙傲天发言啦。

　　“京城嘛…。”张明礼双手放下，好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眸中清透的很，他叹了口气，“在京城很累的，这里暂时就挺好。”

　　暂时。

　　严妗抓住了这个字。

　　作为外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算推心置腹，不过看张明礼如今一副明白的样子，大概也不需要自己在旁边说些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严妗缓缓的站了起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少女眼神坚定且信任，只听她轻声道：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