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金秋,红叶满天。
青天白云处,飞鹰爬得很高,南雁慢慢远去,不知归途。碧水映着远山,老牛悠闲的听着牧童放歌。
露浓时,愁绪更重。霜叶红了,不知清风要将她送到何处?稻香飘来,谁人又怜起路边残菊?
有词曰:“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解与诗人意同。辞柯霜叶,飞来就我题红。”
“看!这玄智儿又出来打猎了,整日无所事事、不学无术,他家那点家产早晚会败在他手上。”
“你倒是想败呢?只怕也没有那等福分,好好割稻吧。”
“那也是你没本事,没有给我留点家产。”
“兔崽子,反了你了。好好干活,你有本事就给你儿子留点家产。”
“切,老不羞!”
稻田里那对父子争吵了一番后,还是拿起了镰刀快速的收割着金黄的稻谷。
玄智儿在清风中策马扬鞭,呼啸着远去。
“少爷,你慢点。”
“老张头,你倒是快点啊,今天本少爷又要大开杀戒了。”
“少爷,少造杀孽呀。”
“我知道,会下地狱的。但是我也不想去天堂,我只想在人间美美的潇洒一回。”
老张头狠狠的抽着马臀,却始终追不上。
“你把马儿打得那么狠,以后也会下地狱的。”玄智儿在前头哈哈大笑。
“看来天堂很小,因为好人不多。你干脆跟我一起好好享受一番,将来也好同我一起下地狱呀。”
“少爷……我……”
老张头无言以对,马鞭却挥得更轻更慢了,这样一来就更加追不上玄智儿。
“你……你慢点。”
“怎么样?你对马儿越是仁慈,你就越是追不上我,急不急?”
“仁慈点不好吗?”
“好吗?那你倒是追上我呀?”
……
北山,夕阳晚照。
“老张头,我可等你半天了,快下马走吧。”
“可我刚到,能不能先坐一会儿?”
“可我已经坐够了,走吧!”
“我……”
老张头很无奈的下了马,锤着发酸的腰快步跟上了玄智儿。
“北山多兔子,今天多打两只,兔肉下酒,兔皮就缝几顶帽子过冬。”
“少爷……兔子打不得。”
“我知道,会下地狱嘛。”
“不是下地狱的事,它……”
“既然不会下地狱,那我就更不怕了。”
“少爷,这兔子它有灵性,真不能打。”
“上次你还说狐狸是神仙变的呢,本少爷一样打来吃了,如今皮毛还在家里呢,怎么不见哪个神仙来寻仇啊?”
“少爷,这兔子……”
“兔子怎么了?也是神仙变的?”
“唉!”老张头叹道。
“倒也不是神仙,只是一直有个传说。话说当年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长子伯邑考也被押在商朝做人质,为商纣王驾车。只是后来被妖妃妲己陷害,于是商纣王便烹杀了伯邑考,并将他做成肉羹赐给周文王。”
“文王忌惮纣王淫威,只得假意示弱,含泪吃了肉羹。纣王去了戒心,大笑道:谁说西伯侯是圣人?吃了自己儿子做成的肉羹尚且不自知。”
老张头说到此处,心下不忍,几乎哭了出来。
“文王为了天下既连自己的儿子都吃?圣人的口味也太大了。”
“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纣王无道,不可不除啊。”
“可是……这跟兔子有什么关系?”
“文王吃了肉羹后,便找了个地方想吐出来。可一吐之下,竟然吐出了三只兔子。原来这三只兔子是伯邑考的三魂所化,很有灵性。所以,兔子是打不得的。”
“这么说,这些兔子都是伯邑考的后代了?”
“这……少爷不觉得兔子很可怜吗?你看这里一片荒凉,青草都枯了,它们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能活下去实属不易。等到大雪封山时,那更是艰难了。”
“是啊,到那时它们都藏起来了,我还怎么打?所以,这是今年最后的机会了。”
玄智儿擦着弓箭,快步向前走着。
“你也别可怜它们了,活在这世道上,谁不可怜?我不打它们,一样会有别人来打。”
“少爷,无端造杀孽会有报应的,我是为你考虑。”
“你别再吓我了,我偏不信什么神怪之事,若真有神仙,又怎会有苍生疾苦?若真有鬼怪,何不让他们都来找我。”
“少爷……万物有灵!”
“嘘!”
玄智儿搭上弓箭,猫着身小心翼翼的走着。
“有兔子!”
“少……”
“你别跟着我,待在这里不许动。”
老张头急得满地乱转,委屈的跺着脚。
“造孽啊!”
……
玄智儿向前走了百十步,终于看清了那只兔子的模样。
“很大,很白,吃草都能长这么肥,难得。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然后,他还是瞄准了兔子。
“嗖!”
弓弦响处,一箭破空。
兔子双耳一竖,还是听到了这惊魂的声音。它后足一蹬,一跃五六尺,惊慌逃离。
第一箭还是空了。
玄智儿大呼可惜,抄起弓箭追了上去。
“天杀的,看你能跑多久。”
老张头听到了呼喊,大叫着奔了上来。
“少爷,天意啊,一箭不中就别再追了。”
玄智儿恼羞成怒,边追边骂,边骂边搭弓乱射。
“该死的,让你蹦,让你跳。”
只是那些箭矢都一一擦身而过,总是差之毫厘。
“报应来得真快,我怎么就射不到它呢。”
追了三四里路后,那兔子终究还是脱力了,俯在地上呼呼喘气。
“这回跑不了了吧?”
玄智儿喘息着,搭上了最后一支羽箭。
兔子一动不动,一双红红的眼睛静静的盯着玄智儿。
“看我干嘛?不论再怎么看,本少爷也一样要射你。”
“你害我追了那么久,累得半死,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兔子还是一动不动,玄智儿大喜。正要放箭时,只见那兔子身后的草窝里陆陆续续蹦出七八只小白兔来,整齐的排在大兔身后,一起静静的看着玄智儿。
“天底下还有这样送死的?”玄智儿大惊失色。
有秋风掠过,吹着浑身颤抖的兔子,枯草在风中沙沙作响,老树枝也被刮得呜呜咽咽。晴空中,有大雁呀呀南去。西沉的落日余晖,正慢慢的掩盖着这一切。
天地,好似一首悲歌。
“而我恰在天地间。”玄智儿手渐渐软了,箭头慢慢垂了下来。
“少爷……”
老张头终于追到他了,涨红着脸,气喘如牛,灰白的须发在秋风中无助飘飞。
“这些兔子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射了?”他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满是不解。
“本少爷就剩一支箭,这里有九只兔子。你告诉我,我要射哪一只?”
“就射……下一只。”老张头笑道。
玄智儿也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今晚就等着吃素吧”
……
中秋,庭中桂下。
“老张头,我看这月亮上的东西越看越像一只兔子啊。”
“少爷,那就是月宫里的玉兔啊。除了玉兔,还有仙子与桂树呢。”
“有兔子有桂树,那也是一个人间呀,可惜人间没有仙子。”
“那少爷何不做个仙子?”
“仙子是女的,你咒我?”
“那就做神仙。”
“算了,我还是做梦吧。”
玄智儿躺在椅上,静静看着明月,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仍是那片萧瑟的秋风,玄智儿在风中狂奔,一支支躲着身后射来的箭矢。
“我还有孩子,求你放过我,我要将他们养大。”玄智儿想向身后那人求饶,奈何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兔子,洁白柔软的毛发沁满汗珠,短小的双腿酸软无力。
但他还是得不停的跑,他想最后去看一眼他的孩子。
“你吃不吃我影响都不大,可我的孩子们离不开我呀,没有我他们会冻死饿死的。”
可他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眼里却早已是热泪盈眶。心脏快速狂跳着,每跳一下他的痛就越深一分。
“最后,我不是死在你箭下,肯定是心痛而死。”
那人追到了他家里,拉满了弓狠狠的盯着他。
“孩子们,你们都出来,出来看看你们的仇人,是他杀了我。”他呼喊着,瞪着血红的眼看着眼前人。
那人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搭着最后一支箭,无情的对着他的家,他的孩子们。
“孩子们,你们要记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下一辈子一定要转世做个猎人,回来找他报仇。”
“下一世他肯定是山中的野兽,因为,他这一世已杀红了眼。”
终于,箭矢迎风而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痛到卷缩,却怎么样也舍不得闭上双眼。他听着猎人得意的狂笑声,听着身畔孩子的哭喊,听着秋风无情的怒吼,伤心的流下了一滴血红的泪。
……
秋凉袭来,玄智儿悠悠醒转,他细细品味着刚才的梦境。
“难道是那只兔子给我托的梦?可我没有杀它呀?”
“既然没杀,那下辈子做不成野兽了?”
桂树上的青鸟在笼中跳着,好像要对他说些什么。
“都说你是天上的青鸾,是西王母的信使,我才把你从野猫的口中救了下来,悉心照料了这么多年,可你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现在又蹦个什么?”
他走到笼下,抓出了青鸟,将手上的戒指轻轻套在青鸟脚上,然后捏紧。
“你还是走吧,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山林,去过快活的日子,说不定哪天还能开口说话呢。”
“去吧,小青。戴着这个戒指,但愿我们还能遇见。”
青鸟从他掌心飞离,在屋顶盘旋几圈后,终于消失在秋夜里。
“恭喜少爷一朝顿悟。”
云中有仙音传来,玄智儿抬头望去,只见老张头正立在云端微笑。
“少爷,老朽圆满了,这就离开了,特意给你留了两件东西。”
老张头指着玄智儿脚边,他低头一看,却是一颗火红的丹药,还有一把铮亮的钉耙。
“少爷可要好好修行,我不想陪你一同下地狱,有缘再见吧。”
“何时能见?”
“谁知道呢?但愿你别让我等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