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几句后,其他人也陆续赶来。
随着丝竹之声响起,宴会才真正热闹起来,席间觥筹相错百花纷飞,有年轻才子大胆举荐自我,陆续上台表演才艺。
花一笑看了会儿,便觉无趣,侧头瞥见傅梨骼托腮小憩,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扭头命自已的小厮取根桃枝来,小厮低头应声,不消一会儿,便将一根开的正盛的桃枝递给自家主子。
花一笑很是满意,接过桃枝,将凳子朝傅梨骼那头挪过些许,一手撑腮一手将桃花伸过去。
傅梨骼察觉到异样,甫一睁眼,就见咫尺可碰的桃花,略微一怔,抬眸撞进一池春水般的桃花眼里,她没来由的心跳漏了一拍,正欲退离开来,手却被花一笑抓住。
“阿梨可要接我的花?”花一笑眉眼弯弯,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似是百般无奈的摇晃着花枝,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傅梨骼轻轻蹙眉,推开花一笑的手,没有接过桃枝。
花一笑也不气馁,收回手回到桌案前,不顾一旁鱼生川揶揄的笑意,小口地抿起醇厚酒酿,望着手旁的桃枝,若有所思。
解棠知攥紧手心,问宋潮生:“那个红衣服的,是谁?”
宋潮生不解地望向解棠知,却见他脸色惨白,忙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适,看他摇头,才回道:“花一笑,勾栏院老板。”
解棠知默了默,又是问道:“他和惊月轩老板娘,什么关系?”
宋潮生宛如看白痴般瞅了他一眼,不以为意:“还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跟在身后的一枝烂桃花罢,若是没有四大君子之名,他个青楼之人搭都搭不上。”
解棠知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他看得出来,傅梨骼对花一笑不一样的,他也不知道哪不一样,但绝不是宋潮生说的那样。
他也知道宋潮生说的四大君子,这是上流圈子里对他们的美称,称为“风花雪月”四君子,无一不是博学多才的年轻之辈,受尽吹捧。
虽说花一笑一直饱受争议,但他还是稳当当地坐在那位置,是最有资格,站在傅梨骼身旁的少数之一。
傅梨骼,看花一笑时,是不一样的。
他看得出来,花一笑也肯定看得出来。
“阿梨,我千金买你一笑,如何啊?”他忽然听见一声轻笑,甚至算得上轻浮,抬眸便见面若桃花的红衣男子,漾着风流又柔情的笑意,朝那人打着商量。
“花一笑……”傅梨骼顿了下,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当真要买一笑?”
满堂大笑,愈加嘲弄。
花一笑微愣,转瞬间笑容更深,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阿梨这般好看,若是笑笑就好了,我自是愿买的。”
花一笑似是风淡云轻般捏紧酒樽,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又化为满满的欢喜与轻浮,像极了风流纨绔子弟。
而一旁的林间落心下本就不舒适,听此眸色更是暗了暗,嘴角全无笑意,直到一旁的鱼生川看过来,才收敛情绪。
鱼生川不解,朝着傅梨骼望去,却见她摆弄着桌案上的酒樽,将之摆成一排,淡淡道:“押吧,什么时候打动我,我就笑给你看。”
“五万两。”花一笑沉吟片刻,语出惊人,令原本看笑话的众人,一时默了默。
还不止,一旁的鱼生川甚至嫌弃道:“我说一笑,你未免太小气,阿梨这么好敷衍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在场的人愈发气愤,好好的一个上流宴会,竟是弄成青楼风月之事,千金买美人一笑,真是好大的本事,不思进取!
唯有上席的秋至,喝茶看戏,置身事外。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这些身居高位的贵人啊,自是受不了这等低俗闹笑,明明有的人夜夜进出青楼馆子,还端的有多高尚似的。
“也是,那么再加两个。”花一笑仿佛察觉不到那些愤怒的目光,拿起桃枝,缓缓摘花,“三品冰玉人参,二品火灵芝。”
一片哗然。
有人忍不住起身怒骂道:“花一笑,莫要将你在青楼的本事,用到我们这来!”
“好一个浪荡之人,不知羞耻。”
秋至乐呵呵地朝着身侧之人道:“这两味灵药,好东西啊,千金难求。”
“本公子的东西要如何,关你等何事?”花一笑单手怒拍桌案,起身拂袖冷然喝道,“怎么?你们想卖笑,本公子还不买呢。”
场上瞬时静了静。
“阿梨,也不说多的,你只要应一声,这世间你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弄来。”花一笑缓缓坐下,望着傅梨骼柔声道,“我花一笑,说到做到。”
“好。”淡淡的一个字,惊起一片讶异,一时之间,那群愤愤不平的人陆续坐下,脸色阴沉,不知在作何打算。
对面的粉裳女子恶狠狠地瞪了傅梨骼一眼,却在林间落冷冷的眼神下,吓得低头不语。
“梨丫头既然应允了,大家也不用太激动。”看够戏的秋至适时开口,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在望向傅梨骼时,才带上一缕真切,“梨丫头,老头可是很久没看你抚琴,不若今日让我等开开眼?”
傅梨骼起身,朝着秋至作揖道:“阿梨,恭敬不如从命。”
听此,林间落脸色更加难看,凤眸中隐隐闪烁着怒火,瞥了花一笑一眼,不吭声。
杵在花一笑身后的小厮望得那抹阴狠,犹豫许久,还是附身在花一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花一笑闻言,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林间落,勾起一抹轻讽的笑,小白花已经按捺不住,要散发毒液了吗?
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不值一提,若不是看在傅梨骼的面上,他会理她?
呵,他还没这么没品。
而这厢傅梨骼接过下人抱来的玲珑绿琦琴,抬眸看了眼秋至,没有多说,抱琴上前。
“说起来,这琴还是老板娘留在这的。”宋潮生自小生在秋家,对秋家的事算是了解,“三年前的老板娘,还不是老板娘。她那会儿,是傅家受尽恩宠的嫡小姐,人人攀附,就连当今圣上都对她宠爱有加。
你一年前来的皇城,自是不知她曾随着傅老爷来秋家作客,为贺秋老爷六十大寿,一舞惊鸿祝福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是所有人的一眼千年,毕生难忘。
那玲珑绿琦琴,是老板娘一手制作的,听闻秋老爷孙女爱琴,便送予了他。”
宋潮生知道的,秋至说是重利商人,不卷入朝堂纷争,只做金钱买卖,但他却无条件,不求回报地对惊月轩老板娘好,就仿佛傅梨骼是她的亲孙女那般。
唯有秋家人才明白,中立的秋家老爷子,也可以抛之金钱卷入朝堂,负天下护惊月。
只因老爷子曾说,傅梨骼啊,像极了我那早夭的孙女。
当年的事解棠知不知,他来找的时候,傅梨骼已经离开傅家,成为惊月轩年纪轻轻的老板娘,人人礼让三分。
傅梨骼抱琴落座,一袭月色金纹长裙拖地,三千青丝梳流苏髻,着冰玉梨花步摇,缀白玉珠花蝴蝶钗,美得如出水芙蓉,令人心颤。
略略试下琴音,傅梨骼有些怔愣,仿佛想起什么,却怎般也抓不住,遂是不再多想,颔首后双手轻轻拨弄琴弦。
玉手轻挑,抚起层层乐音,徒然在寒春里乍起缕缕涟漪。琴音犹如夜里皎月,清清冷冷,又如一汪清水,平缓而不急,细水流长。
傅梨骼的琴,正如她的人一般,清冷矜贵,没有繁杂技巧,好听却又空洞单一,没有一丝情绪流露。
就似冷物。
她端坐在那,宛若明月清风,将琴化为江水,惊起阵阵涟漪却不自知,不哀不愁不喜不乐,不高昂有力也不壮怀激烈。
就是冷,清清冷冷,一个人的冷。
花一笑微微蹙眉,莫名不爽。
忽而,琴弦断,琴音突止。
月色衣裙的女子微愣,望着指上割裂开来的口子,一瞬间染上鲜红。
在众人的惊呼中,女子嘴角轻掀,扬起一抹倾世倾城的笑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来,不仅是琴,就连她的笑,也跟她清冷的性子一样,清清冷冷,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雾里花,看不清抓不着。
美得不可方物。
解棠知方踩着宋潮生的背朝那边瞅,还未站稳便见傅梨骼冲这边笑,乱的他呆呆地栽了跟头。
灰头灰脸。
宋潮生心下一急忙扶起他,见他愣愣的没有反应,担心摔坏了脑子,慌得都快哭了。
“傅梨骼……”解棠知喃喃着,“好看。”
他想,他是真的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