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秋家会宴一事被老百姓们津津乐道,还有人专门蹲在秋家门口,磕着瓜子打听消息。
茶楼酒肆间,被大家反复提及的,便是那四大君子和一个大夫,被秋家下人给扔出来的事。
风花雪月四君子,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在文人骚客中受尽爱戴。
更别说四君里的傅梨骼和林间落,身为女子却饱读诗书,风华才艺比之男子不遑多让。
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就被秋老爷给扔出门来呢?
还有那个大夫,怎么也瞎凑热闹?
“诶你们听说没,昨儿个花一笑被扔出来,回去的时候还被人给胖揍了一顿。”
“他这得罪谁了,花公子都不带报复的吗?”
“听说是在大街上耍流氓呢,非要脱一个男人的裤子,没想到踢到硬板,被揍了呢。”
“龙阳之好?可他不是喜欢惊月轩老板娘的吗?那名男子是何样貌?”
“高大魁梧,黑不溜秋,貌比张三。”
“口味太重,口味太重。”
“这年头,长得丑也很危险啊,失身之忧。”
将自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桃花眼的花一笑:……
娘的,这死娘娘腔!
花一笑狠狠地瞪了眼同样裹得严实的花木易,后者唤来小二结了账后,忙扶着自家主子离去,前往惊月轩。
惊月轩。
傅梨骼在二楼雅间睡得迷迷糊糊时,便被阿蝉给喊醒了,按着眉心坐起身,看了眼冷冰冰的阿蝉,问道:“何事?”
“花公子和颜大夫在后院打起来了,两人的裤子快要扒掉了。”阿蝉面无表情地回答。
“让他们打,别吵我。”傅梨骼拢了拢被子,倒头翻了个身继续睡。
阿蝉又道:“颜大夫说,只要主子救他,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主子。”
“呵。”傅梨骼没睁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跟他说,晚了。”
阿蝉遂是出去了。
待得午时三刻,傅梨骼悠悠转醒,唤来阿蝉打水,洗漱梳妆后才缓步下楼,思量着今儿午饭吃些什么好。
出来却见茶楼一个人都没有,她轻蹙眉头,看向阿蝉。
不等傅梨骼发问,阿蝉先回道:“昨日在秋家的事都传开了,一大早就有人来看笑话,小的便做主关了门。”
傅梨骼颔首,问道:“那两人走没?”
“还在后院,现在没闹了,在等主子。”阿蝉毕恭毕敬地答话。
转身先去厨房吩咐了几道菜,这才提步走向后院,望着鼻青脸肿的两人,不予评价。
花一笑肿着双桃花眼,龇牙咧嘴道:“阿梨,太阳儿都晒屁股了,某人还死皮赖脸的待在这。”
“小生是傅姑娘的贵客。”比起花一笑的狰狞,颜无玉倒是显得淡定多了,只是那满身脏乱以及画在脸上的王八,着实温雅不起来。
移开眼,望向一旁拘谨的小孩儿,傅梨骼朝他招了招手。
很听话,乖乖地过来了。
傅梨骼探手抓着他的手腕,前后上下看了遍,没发现什么不对,想来这两人闹归闹,没把小孩子给扯进去。
轻轻放开,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洗净之后长得算是清秀好看,就是瘦骨嶙峋的不太健康。
她问他:“早饭好好吃了吗?”
“有的,阿姐。”小孩轻声回道,低着头有点怕她的样子。
傅梨骼也就没管了,看向两个大孩子,淡道:“裤子脱下来看了吗?”
“……”
“噗嗤。”傻憨憨的既明傻憨憨地笑出了声。
阿蝉瞥了眼,更加看不起这个傻大个。
“时辰不早了,二位请回吧。”语毕,起身牵起解棠知,离开。
我俩都打成这样了你就问裤子脱了没?
等你睡醒后你就赶人?我怕不是进了个假的惊月轩。
颜无玉翩翩起身,拂了拂袖快步跟上傅梨骼,温声道:“傅姑娘,小生昨夜疯魔了,今日可以好好谈谈。”
“不必。”
将傅梨骼的冷,学了七分像的解棠知,侧头认真道:“颜大夫请不要再纠缠,阿姐与你不熟。”
这哪来的小孩子?小生想把他的嗓子毒哑。
[阿落吾妻,一切安好,勿忧。]
林缃群怔怔地望着上面行云流水的字迹,写的草书,想来这人应是有着不羁的性子。
她下意识抓紧信笺,脸色晦暗不清,眼底似有愠色掠过,她抬眸,望着底下跪着的丫鬟,朱唇轻掀,笑意盈盈:“我的好姐姐,知道你乱收她的东西吗?”
丫鬟低着头,颤道:“回小姐的话,大小姐不知。”
见二小姐不再说话,丫鬟想了想,讨好道:“小姐,大小姐私通情郎,老爷知晓了定是不会轻饶,何不将这事给捅出去呢?”
林缃群往榻上靠了靠,抬手将信笺伸入烛火之中,望着信笺化为灰烬,才开口:“你看了?”
丫鬟略一沉吟,老实回答:“是,送信人很小心,奴婢一时好奇,截下来偷偷看了……”巧的是,她正好识字,便忍不住偷看。
越说越小声,她也没想到大小姐在外竟有情郎,那人还唤大小姐为妻,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大小姐定不会好过,思量许久还是拿给与她不对付的二小姐为好。
她本就是二小姐院子里的人,平日没少受大小姐的人挤兑欺辱,如今二小姐握着她的把柄,日后自是有好日子过。
只是,她想不通二小姐为何要将证据烧毁。
林缃群懒懒地拉了拉被子,早春有些凉也有些令人困倦,她眯了眯眼,半晌才记起还有个人在跪着,便唤了门外的贴身婢女絮儿进来。
“唔,絮儿,这人……”林缃群沉吟了会儿,阖眼假寐,吩咐道,“以下犯上,狗行狼心,你将她处理掉,我不喜欢活人。”
“是,小姐。”
“不——小姐,我没有,我没有——”絮儿粗暴地捂住那人的嘴,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用力将人拉扯出去。
耳根子清净了。
林缃群缓缓睁眼,望着烧的正烈的烛火,喃喃着:“姐姐,缃群知道你的秘密了呢。”
“那么作为回报,我是不是该送你一份大礼呢?我的——好姐姐。”
行过午饭,傅梨骼携着解棠知来到后院最里的书房,她没空置买新的别院每日来回奔走,只一间茶楼,吃住皆在这。
傅梨骼很少待在书房,唯有心烦意乱时,才会进来读些志怪书,她向来会管束自已,很少心乱,以至于书房也就阿蝉日日来打扫。
书房光线很足,不知是不是凑巧,窗外种满了未开花的秋海棠,郁郁苍苍,很是好看。
察觉到解棠知的目光,傅梨骼问道:“喜欢?”
解棠知回神,微微点头。
“说来你名字里的棠,倒是和这海棠的棠一个字。”傅梨骼收回视线,推纸研磨。
“我知道。”意料之外的,小孩认真回道,“有人跟我说过,我的棠,是海棠的棠。”
傅梨骼不语,招手唤他过来,微微环住他,教他握笔。
“你今年可满十岁?”上头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已满。”
“你这般,年纪倒是有些大了。”这般身形看上去却还要小点,想来还是得多补补,“先跟我学会认字,再去私塾,可好?”
她没有直接下决定,而是在轻声询问他,带着建议的语气。
他答好,她便握紧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写着自已的名字,行云流水,笔酣墨饱。
傅梨骼的字,规规整整,是典型的簪花小楷。
却也带着一丝不输男子的气劲,给人一种行书之感,可落笔却是簪花小楷。
很矛盾,又不解。
解棠知不懂,只暗暗赞叹不已,阿姐的字,真是写的好看,跟她的人一样小巧精致。
傅梨骼教他握笔,带着他写了一页他的名字后,便松开他,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监督他自已练习。
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写字,解棠知握笔端坐的显然很不适,可他认真,除了手,愣是一动不动地练字。
傅梨骼看着看着便觉困倦,于是阖眼假寐,正睡得昏昏沉沉时,听见小孩儿在唤她,有点急切也有点不安。
她缓缓睁眼,撞进一双猩红的眼里,令她有些心悸。
解棠知急忙低下头,掩了掩眸子,闷声道:“阿棠唤了阿姐许久,阿姐一直没醒,阿棠便有些慌了。”
傅梨骼眉头轻蹙,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盖着一方薄毯,应是小孩儿见她睡着了,怕她着凉帮忙盖上的。
轻按眉心,她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傅梨骼一怔,眸色暗了暗,却是不再提这事,又问他:“写的如何?”
闻言,解棠知转身从案上拿起几沓宣纸,上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他的名字,照葫芦画瓢,极丑。
“春蚓秋蛇。”傅梨骼还给他,“继续练,什么时候看的过去,才算过关。”
解棠知乖巧地点头,继续回去书写着自已的名字。
被这一闹,傅梨骼也没心思睡了,百般无聊地踢了踢脚上耷拉着的薄毯,她瞅了眼解棠知,问道:“阿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有立即回复,想了很久才认真道:“像阿姐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