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的全身爬满了虫子。
最后望见的,是傅梨骼冷冰冰的面孔。
如坠冰窖。
解棠知再次惊醒时,天已经大亮,冷汗浸湿了里衣,黏答答的让他很是不适。
他愣愣地坐了起来,心有余悸。
吱呀——
门被推开,令解棠知有些讶异的是,走进来的不是既明,而是傅梨骼。
傅梨骼淡淡地看了解棠知一眼,将打满水的面盆放在一旁,拧干帕子就朝他走了过来。
解棠知不想麻烦她,自已接了帕子擦拭着脸上的冷汗。
“做噩梦了?”傅梨骼问他,却不像是在问,反而像是在确定他有没有做噩梦。
解棠知点了点头,迟疑道:“阿姐,有没有人打鱼生川?”
傅梨骼蹙眉:“他有武功。”
“他不是没有武功吗?他还被……”解棠知喃喃道,“阿姐认不认识潘却画?”
“阿棠,你是不是梦魇了?”傅梨骼皱了皱眉,起身走出去,“我去找梦织过来给你看看。”
解棠知一手拽住傅梨骼,冲她笑着摇了摇头:“迷迷糊糊的,我也记不清了,阿姐,我没事。”
傅梨骼遂是沉默下来。
虽说看惯了傅梨骼冷冰冰的样子,但解棠知此时望着她淡漠的眸子,隐隐觉得不安与害怕。
便是不留痕迹地退向了角落。
见解棠知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傅梨骼无奈道:“为何与我耍小性子?”
解棠知微怔,侧头闷声道:“没有。”
“撒谎。”
过了一会儿,解棠知才轻声道:“阿姐,你……可不可以冲我笑笑。”
即使心中有万般疑问想要问她,却还是只化为这一句。
傅梨骼不愿说,解棠知不会逼她。
所以,他只想要她冲他笑笑。
傅梨骼微讶,解棠知很少对她提要求,在她眼前也是乖的不能再乖的性子,可如今,傅梨骼忽然觉得自已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你拿什么换?”她存了坏心去逗他,想看看他会如何。
可少年只是一声不吭,紧紧地攥着被子。
傅梨骼轻叹,伸手将他侧着的脸扳过来,认真地望着他:“你若欢喜,我便多笑笑。”
“阿棠不是旁人。”见解棠知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傅梨骼愉悦地笑了笑,“所以,不要钱。”
话音刚落,便被解棠知抱了个满怀。
傅梨骼愣了愣,最后还是将他轻轻拥进怀里。
温柔极了。
解棠知倏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哪怕她欺瞒于他,也不重要。
解棠知再次睡了过去,梦里一片漆黑。
忽然,有人从他身边跑过。
他凝眸望过去,只见一袭青衫的许楦紧紧拉着潘却画在跑,背后是舒家的下人提着油灯在追赶。
四周忽然亮堂起来,此时他才发现他身处于孤山之上,而许楦与潘却画被逼到了断崖处。
解棠知连忙提步赶过去,可那些人仿佛没看见他的存在,一步步地逼着许楦两人往后退。
这时,他看见了舒然。
“许楦!你是要逼死我吗?”舒然痛苦道,眼中一片哀伤绝望,“你装疯折磨我不够,如今是要我死在你面前吗?!”
许楦却是不理她,拥着捂着头的潘却画,柔声哄着她:“却画,不怕了……不怕了……”
舒然眼中含泪朱唇轻抿,正欲走上前时,却听许楦冷冷道:“离我远点,别吓着我的妻子。”
舒然痛恨道:“可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潘却画已经疯了,你为什么还这般护着她?!”
许楦轻笑着,眼底一片嘲讽:“舒然,还不够吗?我与却画被你逼得如此境地,现在是要看着我与却画跳下去,你才甘心?”
“甘心?呵……”舒然愤恨地瞪着被许楦护在怀里的潘却画,“你叫我如何甘心的了?!许楦,你也去死好了……都死了,我才甘心啊……”
许楦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在他准备带着潘却画跳下去时,却被本来疯了的潘却画迷晕过去。
镜头一转,回到了许家。
没有许楦,没有舒然,只有行尸走肉般的潘却画。
她回到那间挂满了她画像的屋子,喃喃自语道:“若你从未负我,该多好……”
潘却画像是知道解棠知在一般,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关了门,落了栓。
“哈哈哈哈哈哈啊——”屋内传来潘却画恨极了的声音,“那年你说要风光迎娶我,却与佳人红烛相拥,将我弃之抛之!
我问你,你夜梦惊醒时,可会想起那个在江水湖畔,等了你许久的人!”
解棠知忽然听见一声轻响,当他冲进去时,却见桌案烛台迎风而倒,火舌顺势烧起桌案画纸。
而潘却画立于帷幔床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之上,不知何时换上的如火嫁衣与凤冠霞帔,端的好看极了。
她淡淡地看向墙上挂满的画像,芊芊素手拾起红盖头,缓缓放在头上。
精致美艳的脸上梨花带雨,在眸光触及画中巧笑嫣然的女子时,眉眼弯了弯轻轻莞尔,而后便是盖上盖头,掩去了一切痛恨及不舍。
“夫君,我终是嫁与你了。”
“终是黄卷青灯落尽,君已与我生陌路,还望今后,莫再负了旁人。”
玉佩破碎声起,许楦竟是从门外冲了进来,不顾火势席卷而来,用力地拥着那个早已不再年轻的女子。
舒然跟在后头,失神地望着这一切。
她紧紧地抓着舒地主的衣袍,流泪哀道:“爹,求求你救救许楦,求求你……”
熊熊烈火缠卷帷幕,将那床前嫁衣女子与那名男子一并吞烧,只见大火之中的夫妻紧紧拥在一起。
舒地主叹道:“然儿,火势太大,莫要久留。”
舒然失神地跪坐在地,望着那早已烧尽的一角,掩面痛哭出声。
最后被舒地主拉着离去。
大火之中解棠知仿佛听见了许楦与潘却画的声音。
——却画,待我中举归来,定要以红妆再许你风光出嫁,叫那些人都不会小瞧了你。
——夫君,我等你回来。
解棠知失神地望着这一切,最后沉入一片漆黑里。
“都看见了吗?”是梦织的声音。
解棠知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声音。
他像是沉进了一汪死水,身上好似爬满虫子那般难受,很快他便发现,身子也动弹不得。
黑暗里,梦织自顾自的说道:“当年,许楦为考中秀才,曾拼了命地学,可他运气不好,撞见了考生作弊,被那些考生痛打了一顿。许楦这个人啊,是很差劲,但也不至于去舞弊,他答应过潘却画,定要考取功名归乡娶她。
他凭着自已的实力考中了,却被冤枉成也做了弊,手里被捏着把柄的他没有办法,只能和舒然在一起。其实,舒然与潘却画是无话不说的闺友,她早知潘却画与许楦成亲,可她还是下手了。
大概是要强吧?不敢相信许楦那么差劲的一个人,会为了潘却画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所以她瞒着潘却画,用尽手段嫁给了许楦。”
解棠知张了张口,仍是说不出话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是你看到的。”梦织顿了顿,“许楦曾带着潘却画逃过,在赴死时被潘却画救了回来,潘却画不愿他死,便自已死……一把大火,将肮脏的一切烧尽。”
在发现自已能够说话后,解棠知忍不住开口道:“可许楦没死。”
在庙会那天的街上,许楦撞了鱼生川,坐在地上大哭。
“真的没死吗?”梦织嗤笑道,“还记得那火盆里的虫子吗?那是蛊虫,这一切都是我送给你们的蛊象。”
解棠知大惊,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我的蛊,可易千万幻象,身处蛊梦里,一切皆由我说了算。”梦织显然很是得意,“我想让你们看见什么,你们便能看见什么。当然,蛊像是假的,可我给你们看见的,是真的。”
解棠知已经冷静下来,沉声问她:“你的目的?”
“自然是傅梨骼。”只听梦织淡淡道,“不过她的确很聪明,明明不擅蛊却能察觉到我的蛊,你说我好不好奇?”
“你将阿姐怎么了?!”解棠知厉声问道。
“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听了某个人的话,送她一份大礼。”黑暗里的梦织笑嘻嘻道,“快点哦,我不会动手,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动手。”
随着梦织的话落,解棠知便发现自已回到了客栈。
他来不及细想梦织的话,也顾不上去怀疑梦织的目的,只要一听见傅梨骼出事,他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只有快点找到她,看见她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下来。
可走出客栈后,他更是心慌起来。
客栈没有一个人,街道上也没有一个人。
夜色笼罩下,整个蜀泽,寂静的可怕。
月神庙。
傅梨骼淡淡地望着眼前的蒙着红色面纱的红衣人,尤其是为首的少年,额间绘着诡异的红莲,脸覆红色面纱,清冷的眉眼给人一种强烈的危险之感。
她自然不会无聊地去问“你是谁”这样的话,只是从容地从头上取下两把白玉玲珑珠钗,默默地望着眼前这群人。
少年身侧的娇小少女好奇地歪了歪头,疑惑道:“漂亮姐姐,你这是要用珠钗杀人嘛?”
额间绘着红莲的少年却没有交谈的意思,挥手示意手下动手。
傅梨骼也没废话,直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