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雪这几日有点忙,她沉溺于研究香道,不可自拔。要么,就躲在屋里制香,要么,就去东市买香料。连给顾丽莲做糕点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顾丽莲已经习惯了。知道这个姐姐的做事风格,当她专注于研究一件事的时候,她就像把所有事情都屏蔽了一般,也不管你叫,也不管你闹,只是专注在自己研究的事情上。她那会儿研究糕点也是如此,好几个月,就一心扑在糕点上,你若不刻意去找她,还以为她失踪了呢。
顾丽莲对香道不感兴趣,跟着去东市的香料铺看了看,倒是买回来几瓶擦脸的细粉,制香什么的,太难为她了。于是这几日她就跟着四姐姐厮混。她来画图样,顾秀蕾和张姨娘来绣花,相得益彰,倒是绣出好几副大气的成品。还得到了母亲的夸赞,因此得意了好几日。
今日官家公休,顾梦雪又来到名香坊。她每次出门的时间不多,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今日公休,东市人更多了。连名香坊这样的后市铺子,都有不少人在进出。顾梦雪皱了皱眉头。
选了几款香料后,和掌柜的闲聊了两句。
“今日竟有这么多人,掌柜的生意可好?”
掌柜的是个会看眼色的人,知这小姐不喜人多,故而解释道:“今日公休,来的人是多了些,平日里人少些,或者小姐要在公休日来,那就到申时以后,那时人最少。”
“如此下次迟些来,谢过掌柜的。”
顾梦雪很有耐心。
接着回到屋里制香。
顾锦兰观察她好几天了。初见她在制香,十分好奇。
“五妹妹怎的也开始研究这香道了?”
“上巳节初次参加香席,果然十分有趣,便自己来琢磨罢了。”
“那下次程莹莹的香席,要不带你一起去?”
“多谢二姐姐好意,妹妹就不去了,妹妹只是喜这香道,变幻莫测,姐姐知我素来不爱参加雅集的。”
“也是,那我得空了帮你讨几张香方来。”
“好呀,多谢二姐姐。”
顾锦兰向来喜欢独自去参加雅集,从不带妹妹们。现在竟然提出要带她一起去程家的香席?顾梦雪明白了几分。那日程之禾突然离席,虽然不可能有人会知道原因,但他毕竟是在她课香后做了异常的举动,并且,那程子禾,确实称得上“如花似玉”,顾锦兰与她七年姊妹,大概,会有一种微妙的直觉,觉得她可能对那程子禾有意?
不过,她素来不争不抢,又习惯不露声色,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相信没有人能看出她心里的想法。而且,她的想法有些复杂……
反观她这二姐姐,怕是口是心非吧?这青春期的女孩子啊,就是不实诚。
话说大哥哥三日后便启程,要不是去年开春他得了场流感,一直不见好,去年就该去了,一拖就拖到了今年。顾家男子十六游学,是老传统了,也是为数不多的真真正正严格要求游学路线和功课的世家了,如今天下太平,许多世家的游学已经流于形式,或者减少时间,或者重金傍身,游玩的性质更多。
顾家因把控着铁器军械,实际上是半文半武性质,虽然不从军,但与军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子弟多喜舞刀弄枪,也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即使如此,临近行程,母亲还是心神不宁,一会儿就要去看看顾致轩在做什么。
好歹到了送行当日,二爷带着顾致和早早就到了府里。两兄弟一番招呼,脸上倒是丝毫没有离别愁怨,反而挂着一丝兴奋和急不可耐。反观母亲和父亲,父亲表情还算平静,母亲却已经忍不住泪眼婆娑了。
“这天杀的小兔崽子,离家了还这般没心没肺,不知道为母的会有多牵挂他。只愿他平安归来。”母亲搀扶着祖母,一边拭泪一边喋喋不休。
“好了,男儿志在四方,出去历练是好事,你别耸拉着脸把好事想成是坏事,要真坏了事,我可算在你头上。”祖母中气十足地假装训斥道。
“娘,你这话说的,我能盼着他们不好吗?我肯定盼着他们好啊。”
两婆媳一边说一边走着。
前头顾国公也来了,正在嘱咐两个孙子什么。顾国公朝政繁忙,身体也不太好,平时鲜少和大家一处起居,连吃饭都是在自己独院里的,今日为了给两个孙儿送行,也早早就起来等候了。
小厮们搬运好行李,等哥哥们检查完毕,妹妹们陆续向两个哥哥送上平安符,绣花鞋垫或者随身香囊,皆是一番心意,最后,还是在母亲的哽咽声中,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
刚开始,顾梦雪也曾想象过仗剑走江湖。但初来顾府时,她三年没有出过门,因为姑娘家,没有合适的理由是不能出门的,只能在亲戚生孩子结婚办宴席的时候,偶尔能参加一次。所以顾梦雪很快放弃了江湖梦。
至于武功,她有惊气症,运动过度了会引发气喘,而且,她不怕精神上的枯燥无聊,但她怕身体上的疼和累……
所以那日,她看到他从黑夜里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是有震惊的,原来真的有轻功,原来真的有身手这一说啊。不像她那两个哥哥,光锻炼出一身肌肉,一套枪法使起来,看着有模有样,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看到他以后,她才知道,是美感的问题。绝不是因为他的皮相才有美感,也不是因为他看起来显瘦,摸起来有肉,是因为他的身形足够灵动。她在心里默默地强调了无数遍。
朝廷五日一公休。
今天又是公休日,顾梦雪在茶楼坐了好一会儿了。快到申时,再过一刻她就得赶回家去吃饭了,她没有理由缺席晚饭,那太不正常。
就在她准备起身走的那一瞬间,一个白衣公子哥儿,带着一个小厮进了名香坊。
顾梦雪眺目而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瞧,让她等到了呢。
“允儿,走,去名香坊。”
店里有两三人正在货架上游离,细细品香,货架一排接着一排,挡住了人的视野,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掌柜的似在里间招呼客人。小厮和丫鬟们留守门口,还有可供等待的坐凳。
顾梦雪沿着一排一排的货架,细细看起香来。
他在靠墙处的沉香木架上停留。
半低着头嗅着手中的一小节沉香木。
她渐渐走近,他似有觉察,但并未有任何动作,他或许以为,她只是个和他一样来买香的客人吧。
她的腰带上,有一个香盒,里面正是上巳节上他所制的香。这个香盒的盖子可以旋转,旋转到开口,香气自溢,旋转到闭口,香气自封。平时一直是闭口的,现在,她把它旋转到了开口。然后,沿着货架,缓缓走到他的背后,停驻,看香。
两人背对着背,不过间隔一尺。香盒里的香仿佛藏匿许久的精灵,重开见日,弥漫十方。
她听到他转头的声音,因为速度太快,带起了风声。
她转过身,他似乎没有动过,仍然背对着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笑了,以为这样她就会放弃?径直走到他旁边,一探头,就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是他没错了,这次她能百分之百确定了。
他没法不动容,就像一只小动物从你身后绕过来,又径直歪着头盯着你看,无处躲避,他只能回视她,这熟悉的感觉,她眼神里的直白肯定,让他连闪躲的欲望都没有。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笃笃地看着彼此。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她真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不过她得走了。
她要赶回去吃饭了。
于是她浅笑嫣然,垂下眸子,退后一步,转身走了,没有一丝犹疑。
她能感觉到背后他投来的有如实质的目光,直至店外都没有消失。
他感觉非常复杂。憋屈?紧张?羞耻?刺激?无奈?还有,有趣?他只感觉气血一直往脑门上冲,压都压不下去,这在平日里很少见。遇见她三次,仿佛自己都不是自己了。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是自己被她团团耍着转,真是邪了门了。
她为何会在这里?她也制香?还是……为了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