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四）

　　宋逸知道现下不可以浪费时间，他将湿衣服拧干，又披回身上。他转头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却看见湖中躺着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人。

　　宋逸心中一紧，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的心中翻腾。但他不会贸然行动，他手里没有武器。他待了片刻，确定那人真的没有反抗能力，才靠近了一些。

　　在看清那张脸之后，宋逸倒不算太惊讶，他能猜到。但能够在郑健手下逃脱，宋逸还觉得不太现实。他们两人对彼此都太过于熟悉，郑健清楚他水性超群。带他到湖边，这个选择本身就很令人深思。

　　宋逸知道郑健很怕水，当时他们军队中大多数人都是当地人，从小都是在湖里玩大的，所以不会水的郑健就显得十分特别。

　　郑健连挣扎都没有，估计喝了不少的水，已经昏过去了。宋逸清楚郑健这样即使不会溺死，但他如果顺着河流到下面的村庄，还有军队的驻扎地，他的一身日本军服也是他的催命符。

　　宋逸不动手，郑健也活不下去。宋逸甩了甩手，下了水从郑健的手中拖出了他的手枪和佩刀。他还是需要戒备的，有些武器在手上总归不是坏事。

　　宋逸顺着水流上了岸，他准备沿河走到村庄上，他对于山中的岔路是十分熟悉的，如今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方，对于摆脱日本人，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宋逸整了整衣服，端起手枪。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将目光又投回湖面。郑健依旧平静地躺在那里，苍白的脸庞衬着清澈的湖水，小小的涟漪冲荡着他的衣服，隐隐有血渗出，不过漩涡一卷，皆消失了影踪。宋逸站了许久，郑健似乎没有动过。

　　宋逸心中纠结，他知道自己不该救，可他心中有疑惑。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地逃脱，更何况他想知道“夕颜”的情况，郑健既然能够为藤野志刚挡下那一枪，多多少少和这有些联系。宋逸用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但心底里他仍旧希望郑健可以回头。因为郑健确实优秀，他的枪法、搏斗还有谋划更是出类拔萃。而且郑健的家人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不同于他家的情况。按道理来说，光这份血海深仇，他就不可能做这种选择。

　　宋逸将郑健拖上岸，他身上的军服全湿了，宋逸小心翼翼地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把军服扔得远远的。他用力按压郑健的胸部，将腹部的积水挤了出来。郑健之前的伤口重新裂开了，血浸透了整个衣襟。郑健咳了几声，脸上憋出的红色渐渐褪去。

　　过了片刻，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软软的土地上。他有些恍惚，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脸色骤然一变。他的后脑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宋逸清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郑健，找什么呢？”

　　郑健的慌乱反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有一分欣喜，一分无奈，更有几分无法言说的辛酸。他苦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宋逸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只是想要解决他心中的疑惑。他顿了顿道：“郑健，你怎么会……”

　　郑健打断了他的话，“宋逸，下次再遇，你就不会如此好运了。”这话真是相当嚣张。

　　宋逸知道郑健但凡想逃避什么，都喜欢用激怒别人的方法来转移注意。他越是如此，越有可疑。宋逸半蹲了下来，缓缓道：“郑健，你应该明白，如今你在我手上，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生死掌握在别人的手上，还放狠话，郑健的破绽当真是越漏越多。

　　两个人都太了解彼此，打蛇打七寸，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往两人的弱处上插。郑健只是无谓地笑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平静道：“宋公子，如果你现在还不动手，命丧谁手就不一定了。”

　　宋逸压下心中轻易就可以激起的愤怒，他最讨厌“宋公子”这个称呼，仿佛他做这么多，到底还是摆脱不了亲日的头衔。

　　郑健瞥见了宋逸气得发红的脸，他如此激怒他，除了他对宋逸即将发出问题的逃避，也是因为他确实不想再活下去。

　　郑健刚醒来时，因为在水中泡得时间久了，整个人脑子昏昏沉沉的，如今总算清明了一点。他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了他的军装被扔在一棵大树底下。宋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确定了他目光的方向，他的眼中笼起了失望的阴云。他用一种失望甚至于愤恨的语气朝郑健吼道：“为什么！郑健！那些日本人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如果你怕死，现在你都已经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去！”

　　郑健眼里有一丝痛苦闪过，极快。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会清楚。他慢慢地站起来，宋逸随着他的动作，举着枪站了起来。“开枪吧。”郑健没有看宋逸，他口中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了宋逸的心上。

　　死，于郑健而言，从来不是痛苦，而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