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走吧
天色昏暗，桂园路42号外的停车场，停着破烂的黑色城市越野车。
车身上连日以来积累的脏污已经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它孤零零停在一小片没有积水的空地中。
哗哗的大雨打在车身和玻璃上，变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一阵阵孩子的哭声尖锐刺耳，就像一只尖锐的爪子直直扎在江启同的脑子里，不停挠着他的神经。
江启同骤然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方向盘上。
一不小心就打了个盹儿吗……
车里萦绕着淡淡散去的烟草气味。
油表的灯亮着。
雨刮器来回摆动。
今天是9月……几号来着？
他心情不太好，因为妹妹还没找到，手里的地图又不太管用。
回想着方才走过的那些路，他抓起地图继续翻看，最后泄气地将它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迷迷瞪瞪抓了两把鸡窝似的头发，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
哭声？
江启同竖起了耳朵。
他一把拉开车门，冲进了外头的大雨里。
江启同朝前走了没多远，文化小区院墙外，靠花台的位置，放着一排空空的垃圾桶。
索性这里还没积水，垃圾早已收走，此时每一只桶里都接满了一大桶雨水。
江启同循着哭声，找到了那只蓝色的垃圾桶。
桶子倒扣着，放在了花台上。
他打开垃圾桶一把拎起，桶下，一只纸箱中间正放着用塑料袋裹起的小包裹。
江启同想也没想，便揭开那些塑料袋。
他看见了一张皱巴巴的脸，还没有他半个拳头大。
“是你。”江启同毫不意外。
他前前后后左右打量了一圈，空荡荡的街道上，浅浅积着水。
除了垃圾桶便是院墙和商铺的卷帘门，没有看见其他人。
张了张口，江启同想说点什么，瞪着眼睛呆了半天又闭上了嘴。
他低头盯着手里的襁褓。
襁褓里的孩子哭得不管不顾。
大雨把他们淋了个透湿……
桂园路38号黑色的大铁门内，顾芯然抬眼望了望两米多高的大门，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卸下背包，一抬手，扔上了沙包堆起来的矮墙头，再蹬脚试了试，没费太大力气便爬上那堆沙袋。
想要再出去，就得翻铁门，这门还是老式的，背面光滑，没地方给她踩。
顾芯然被大雨浇得湿淋哒滴，上都上来了，她目测自己翻一翻还是能过去的。
只是目前的人设不太符合翻墙这个行为，这妹子的人设虽然好用，关键时刻却容易露怯，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啊！
顾芯然臆想片刻，开始嘀咕：“还原——我是丘大龙，现年23岁，男，职业行骗……快点！”
随着顾芯然的默念，穿着短貂皮裤高跟长靴，原本前凸后翘的年轻女人，像放了气的充气假人一样迅速干瘪。
中长头发顷刻间缩短，两条手臂渐渐伸长……最后，“她”终于变成了一个短发瘦削的白脸男青年。
脱下身上的短貂，年轻男人搓了搓手，继续对自己默念，“信念的力量：我是丘大龙，我是个男人。虽然瘦，我也是男人，真汉子。我比普通男人更强壮，呃，那么一点点……”
随着他的臆想，一双略显细瘦的手臂再次变得鼓胀了些，渐渐有了点肌肉感。
“我可以的，我一定没问题。”丘大龙先抬起双手蹦高试了试，矮墙的高度，加上他本身173的身高，翻过铁门不成问题。
“丘大龙！加油！加油！加油！”自我鼓励了一番，男人甩手将背包扔出了墙头。
冒着大雨，丘大龙屈腿一蹦，扒在了铁门上。
大雨中，江启同抱着孩子回到车里，打开了空调，顺便看一眼时间，下午15：42，还不算晚，天色却阴沉得厉害。
他将孩子连小被褥一起放在了副驾座位上，脱下了身上的毛背心和脏外套。
坐下的瞬间江启同清楚地记起来，泄洪的时间是9月10号，这是他必须要找到妹妹的理由之一。
向前刚开了几米远，他又刹住车，走下去把收费处的栏杆拉了起来。
回到车上，江启同重新抱起孩子，将襁褓稍微立起，轻轻拍了拍小被褥，再用自己的脏衣服捆在身上，裹了又裹。
“走吧，走吧……”他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爸爸带你回家。”
黑色的小车缓缓驶下了街道，积水不算深，江启同开进了桂园路。
他打量着路边的门牌号，桂园路40-27、桂园路40-26……
嘭！——一坨沉甸甸的黑影，端端正正地砸在黑色的引擎盖上。
江启同停下车，重新钻进雨里，查看那坨黑色的物事，却发现好像是个完整的登山包。
拎起那背包，手感还挺重，江启同抬头望了一眼，这里是一排关门闭户的门脸，一间着接一间，‘小媚美容美发’、‘大刘精剪’、“眼镜眼镜店”……都和之前他路过的时候一样。
商铺上方倒是高楼呢……这背包莫非从上头掉下来的？高空抛物会砸死人的！
打开来一看，江启同赶紧拎着背包回到车上，“儿砸，”他对着绑在胸前的小被褥笑了，“你看，这有吃的！”
江启同欣喜地翻着那只黑色的登山包，里面有两袋方便面，两瓶纯净水，两盒牛奶，三个袋装面包，一包十支的火腿肠，一小袋榨菜，还有几小条不同口味的巧克力，一小包奶糖，两支香蕉和三个苹果……
“我那个妹妹啊……”江启同对着胸前的孩子感慨道，“你的小姑，我十分确定她就在这附近，可就是怎么都找不着。”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咔嚓啃了一口。
越野车重新跑起来，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前面的大雨里……
铁门上的丘大龙已经扒了有一会儿。
按理，他应该把手穿过铁门顶端的空隙，那上头是一排防盗的尖枪头，他只要握住那些金属枪头爬到门上，翻身过去，一跳完事。
然而丘大龙整个人扒在门背后摸索了半天，手指却只能险险扣住铁门顶端的边沿，根本抓不住其他东西。
连门都上不去，更别说借力翻过去，丘大龙两脚连蹬带踹，贴在门后扒了半天，也没在门上找着握手的地方，只能双手一松跳了下来。
他仰头望着大门，看起来并无异常，为何手指会被挡住？
丘大龙不明所以。
他四处一打量，铁门旁边那个小小的门卫室也没人……
现在这种时候，没那么多讲究了，丘大龙从沙袋上走过去，一脚踹开了门卫室的窗户玻璃。
傻样儿，有窗户不走，他翻什么门啊！
真是习惯了做贼的思维，见警察就躲，见保安就回避，哪怕见了门卫室也本能地忽视绕过。
丘大龙钻进那门卫室，接连敲了两扇窗户，他抬腿准备翻窗台出去……那腿又被什么挡了回来。
丘大龙伸出手朝没了玻璃的窗户外头拍去，duang地一下，手也被弹了回来。
窗户外的雨帘冰冷落下，看起来和刚才淋他的大雨没什么两样。丘大龙甚至能看见，恍若傍晚般昏暗的街道里些微积水的路面。
他抬手朝空洞处戳了戳，那里已经没有玻璃了，手指的触感凉飕飕的，仿佛戳在了松散又有韧性的史莱姆里，就是穿不透。
出不去吗？大白天的，他这是见了鬼了？
寻思了半天，丘大龙愕然了，“我去——！”他想起自己刚才扔出去的登山包。
丘大龙环视一圈，门卫室里头泡着一层水，也有没其他用得上的东西，他拎起一把椅子来，朝窗户外一通猛砸。
duang！duang！duang！丘大龙砸得很用力，椅子就像砸在了海绵垫子上。
“尼玛！倒是把包还给我啊！”丘大龙大喊大叫，椅子脱手而出，飞越了窗户框，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