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沐远见到钟武一众时,何明已经被押回了牢房。除了兰相城县尉曾方,司马家那两个小子自己以前也是见过的,应该是国都派来协查的,另外还有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官员,那应该就是西州刑部司了。沐远整了整衣衫,站在堂内,目光直直的扫过曾方四人。
司马辰和司马景两兄弟自从沐远进了会客厅,就坐不住了。毕竟以前,在任何场合遇上沐远,司马辰和司马景两兄弟还得尊称沐远一声,沐伯伯,如今沐远站着,他两人可真不敢坐着问话,赶紧站起身来,边踱步边问话。
“沐将军,可否请您将事情的经过详述于我们。”
会客厅内忽然格外的安静,连院内一直聒噪的蝉鸣,也忽然断了声响。沐远沉默不语,而屋外的蝉休息了片刻,又开始继续吵嚷。
“沐将军,如果您有冤情,还请您务必协助我们的调查。我们收集到的证据越多,他日在陛下面前,也越能证明您的清白。”司马景不死心,一时情急干脆站在沐远面前,继续追问。
沐远还是沉默不语,也不愿与司马景真诚的眼神有任何对视,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钟武深知,以沐远的身份最终案子肯定是会呈到御前,由圣上还有刑部尚书崔珉进行断定。自己此时不过是为远在云锦城的圣上收集证据,提审沐远也不过是为了能从他的口供出发,再去寻找到更多的证据。如今沐远如此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必要为了拿到口供对他上刑,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位员外郎,你们看沐将军如此,两位是否还要继续审问?”
司马辰完全未料到沐远竟一直闭口不言,何明虽已提供了一些可供查探的方向,但是真是假,最好能有沐远证词的交叉对照。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那就麻烦曾县尉着人,带沐将军下去吧。”
待沐远离去,司马辰整理了一下思绪,心决为今之计,只能先根据何明所述,前往沙漠一探究竟,同时再在兰相城内进行探访,佐证核实何明之词。
“钟大人,何明方才提到的马贼据点,我兄弟二人今日用过午饭后就前去查探。”
“晌午后不正是沙漠最热的时间吗,两位员外郎不如今日歇息一番,等明日清晨再行前去。”
“晚辈奉陛下之命,早日查清真相。这天气炎热,钟大人您老就为我兄弟二人在此县衙坐镇吧,我兄弟二人查到线索再回来县衙与大人探讨。”
“感谢员外郎体谅老夫年老体弱,但两位也不急于这一时。老夫在这西州生活多年,咱西州日落较国都晚上许多,寻常晚饭过后这天还要再亮两个时辰,两位用过晚膳后再行出发也不迟。”
“多谢钟大人提点,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午饭过后,司马景小憩片刻,醒来虽说疲惫缓解不少,但这天气热的着实令人口干舌燥,赶紧起身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刚喝没两口,司马辰就在外敲门
“二弟,你可醒着。”
司马景放下茶杯,赶紧去给司马辰开门。
两人坐在茶案旁,一斟一饮。司马辰的指尖又开始不自觉的敲击着桌面。
“照何明所说,当日他们亲眼看到一队人马从沙漠深处往兰相城的方向前行,当时整个兰相城,包括狄戎江州的北凉城,都无人敢入沙漠。所以何明他们所见的一定是那群在沙漠杀人越货的马贼。”
“哥,但何明和意外折返的马贼在山洞口交手后,可是亲眼看见那群马贼进了山洞,在山洞爆炸之后,清点马贼人数,刚刚好就是一十三具。如果何明所述句句属实,王平是何时混进去的,王平和马贼又有何牵扯。”
“若是沐将军蓄意杀良冒功,那他又是如何将王平带去沙漠的?如果王东不是马贼,那真正的马贼又去了哪里。圣上相信沐将军的为人,遣我二人前来,名为查案,实则是为沐将军洗冤。”
“要想为沐将军洗冤,首先需要弄清楚沐将军清剿灭的是否是真的马贼,如果是,那么王东是怎么混进去的,如果不是,那么真的马贼又去了哪里。”
“二弟所言甚是,要查是否剿灭的是真马贼,一是需要问问看如今兰相城和狄戎江州北凉城是否还有马贼骚扰商队。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弄清楚,这些马贼到底从何而来,是否和沐将军有牵连。云锦城那边刑部已经着手调查定远将军府在马贼出现前是否有任何人员异常变动,兰相城这边就需要你我二人进行探访。”
司马景顿时领悟到,沐将军杀良冒功一案,关系最为重大的便是要破除-这马贼之乱是沐将军蓄意安排之说,若是马贼非沐将军所安排,并且清缴之后的确再无马贼出没,那么沐将军杀良冒功的动机和嫌疑便消了一大半。司马两兄弟对视一眼,决定先去城内打探一番消息,再去沙漠。
砂岩壁
虽说已快接近日落,风吹在身上已有些凉爽,但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砂砾,还是隔着两人的黑色长靴将热气传了过来。马贼巢穴早已被曾方安排人手圈了起来,当日沐远与何明一行在爆炸后,已经将马贼尸体搬运了出来,为方便携带回都,只砍去了马贼首级作为军功带走,马贼尸体都留了下来。尽管王平死活要将王东尸身带回去安葬,但曾方考虑到此案重大,顶着压力将王东拦了下来。司马辰和司马景就站在山洞外,尸体摆放的位置上。沙漠气温炎热,砂砾又不易保留水分,这几具已被砍去头颅的尸身在此处虽摆放多日,但腐败程度并不严重,只是失了水分,有些干瘪。
据兰相城县衙差役所言,除了王东和王平认出的三人以外,王家并未从剩余尸首中辨认出其他王家家仆,但王东院子里的下人说,王东在出事之前曾私下雇佣了一群打手,但具体模样和人数,王家下人并不知晓。所以不排除王家未辨认出的尸首其实属于这群新招募的打手。司马两兄弟这次来除了证实何明所述,此外还想再验一下尸身。看是否能从尸身上查出这些人的身份。
这一十三具尸身有多处刀伤,符合何明所述,是两队人马交手所致。另外尸身还有多处骨折和脏器破裂,应该是山洞坍塌,被石块坍压所致,同样可以与何明供述一一对应。
除其中一具尸身外,其余尸身右手虎口、掌心以及双手指节处均有老茧,应该是长期练武、使刀剑之人。这一具尸身经查验,虽浑身多处有刀伤以及因撞击造成的青紫,但仍可辨别出肚脐右侧的胎记,与王平提供的线索相符,应该就是王东无疑。
两人用砂砾稍微清洗了一下双手,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进了山洞。虽然当日山洞坍塌后,为搜寻马贼,沐远和何明一行将山洞内落石已经清理过一番,但整个山洞坍塌的厉害,只有洞口部分勉强可以容人,再往里已经全部被石块挡了去路,也看不清这个山洞究竟有多深。
两人走出山洞,天色有些暗下来了,今日多云,透过橙黄色的晚霞,隐约看到夕阳已快落入地平线。司马辰和司马景坐在沙坡上,司马景乘着凉风,手向后撑着,半躺在沙上。
“大哥,你说这马贼巢穴可够难找的,我俩如果没有何明手绘的地图,光凭自己摸索是很难找到这里来的,这王东是怎么找过来的。而且从王东衣物上的血迹沙土来看,不像是死后被穿上的。”
“何明曾很肯定的说过,当晚就只有一队马贼,且马贼的衣服从来就没变过。王东的衣服和其他几具尸身别无二致,认识路且又有衣服。。。”
“这不可能啊,王东肯定不会是马贼的一员,他家是西北商盟的,马贼成灾对他们家完全没有好处,而且他的弟弟也是被马贼所杀,王家下人也说过,王东王初二人感情如一母同胞兄弟,王东绝无可能与马贼有任何牵连。”
“二弟,你还记得方才午后城门守卫所说,为防止马贼入城,近日来一直紧锁城门,除了沐将军和何明的几次查探,从未有人进出过城门。”
“但是巧就巧在,就在剿匪当天夜里,为了引诱马贼入城,城门大开,无人守城门。而据王平所说,王东正是在剿匪之日失踪的。何明咬定当晚他们一行人中绝无王东,随行的将士们也确认当夜除了何明和沐将军以外并无他人。若王东真是由沐将军胁迫出城,随行将士或是城内埋伏的守城军必然有人目睹,杀良冒功是大罪,与其作为从犯不如检举有功,但关了这么多日,随行将士竟然无一人提及此事。那王东只能在那个时点,自己或者被其他人胁迫出了城门。”
“王家经营商会多年,在兰相城不说是一方霸主,但势力绝不容小觑,王家大公子被人胁迫出了城门的可能性我以为不会太高。那么就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就是王东是自愿穿上马贼服装,自愿去了马贼巢穴。但这又是为何?”
兄弟两人觉得这种可能性也有些蹊跷,陷入了沉默。此时天色已黑,周围很安静,司马景将手枕在头下,躺着看着天空。入夜后来了几阵风,将空中的云吹散开来,四周没有灯火,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天上的星河,在云锦城一般这个时候自己都在书房处理公务,很少能像这样看着星空,司马景不禁有些出神,干脆平躺下来,思绪也天马行空了起来。
“大哥,你说如果我。。”司马景忽然觉得如此假设自己晦气的紧,赶紧换了措辞“如果小良,意外被歹人所害,大哥你会怎么做。”
盘坐着的司马辰听到这个假设,斜着看了一眼躺着的司马景,颇有些无奈。
“大哥,就只是假设,假设而已。”
“必当亲自将其绳之以法。”
“大哥,你看你这般冷静之人,都想要亲自将其绳之以法。方才王家家仆提到,王东与其弟王初感情深厚,自从王初被马贼杀害后王东对马贼恨之入骨。你说他会不会想要手刃马贼。”
司马辰领悟到司马景所言之意,心中有了思路。
“的确,当时沙漠凶险万分,商队都是有去无回,王东如何还敢冒这险摸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有人胁迫,那么唯一可能引诱王东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有人利用了王东的愤怒。”
“但我不明白,为何王东要换上马贼的服装。”
“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想接近马贼复仇,着马贼服装反而不容易引起马贼警觉。”
“王东服饰与马贼别无二致,不论是何人提供,必定与马贼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二弟,你还记得何明曾说过,在出动人马剿灭马贼之前,沐将军曾与他夜探过此处,但当时他们只藏在暗处,夜晚视线不佳,对马贼身形都尚且远远一瞥,更何况要做出一模一样的服饰。”
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惊得司马景忽的坐起身来,“不会是,马贼自己给王东的吧?那这案子有趣的紧了。”
“又或许,兰相城内有人,既熟知马贼的情况,又了解王东的心思。”
“如果是马贼自己给王东的,那么这群人绝非简单的马贼。可能一开始马贼之乱就是一个局。如果是兰相城内有暗手,想借马贼和沐将军之手杀了王东,那么这个暗手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单纯的想杀掉王东,还是想借王东之死大作何种文章。”
“如今商路恢复繁荣,这马贼是真是假,可惜山洞已毁,马贼不知去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你我二人的推论。”
“哎,这案子,难啊。”司马景长叹一口气,又枕着手臂躺回了砂砾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