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这样的心象吗？要我说的话，这也离谱了吧！”
久奈外的公路上，一辆乡村公交不紧不慢地挪着步子，在硬土路上颠颠簸簸。路两旁是新绿的毛白杨，在四月的微风中沙沙作响。越过树林远望，就能看到绵延的青青麦田；更远处，黄澄澄的油菜花左摇右晃。车上的乘客只有四个，他们身穿制服，坐在相邻的位子上，似乎在一本正经地谈着什么；不过他们要是真的在谈一些重要的事情，不免让人有种魔幻现实主义般的错觉。最前面的司机大叔胡子拉碴，嘴里叼根烟，双手正和着电台上的歌曲在方向盘上打节拍。
听起来好像是邓丽君吧，不过眼下也没时间关心一个普通中年大叔的音乐审美了。蒲这么想着，把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这怎么搞嘛，既然面具之手老师都没能拔除他的心象，我们又能怎样呢？”说完后他摊摊手，看看同伴的脸。
“话虽如此，”在蒲前座的蓝发蓝瞳少女回应道，“但是我们这次任务不过是侦查一下情况，没有必要与器正面交锋。”
“可是这玩意儿没有‘两军对战不斩来使’的话说啊；再说我们也算是侦察兵，这被抓到不打一架我们就能走得掉了吗？”蒲苦着脸，原本天然卷的头发卷的更厉害了，“学院这次还让我们带上了心象自传递装置，这不是暗地里撺掇我们跟器交手嘛！”
蒲的脑回路略显清奇，让人听了不知所云；不过要是忽略掉他自以为高明的推理过程，直接看他诉求的话，他的心思还是很好猜的。他嘴里说的“心象自传递装置”指的就是少女左手侧旅行箱里的东西。旅行箱通体黝黑，保护的铁壳表面发了蓝，把手处被磨得有点发亮，好像刷上了一层油。在它里面装着有“核聚扳机”之称的心象自传递装置。这种夸张的说法其实大可不提，正常情况下大家简称为扳机。
这时，从刚才起一直假装瞭望窗外的男生忍不住转过头来，一脸嘲讽样地说道：“哟，我们尊贵的S级生，这么多天理论课白学了？谁告诉你扳机只能用来打架？我们带这东西那还不是因为你，我们767级唯一的S级生，而自稳机能保证你宝贵的心象不被吞噬——明白了吗？”
作为天生自带嘲讽的男人，这位叫做“棘”的人是学院一霸，“恶霸”；虽然他说话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出自学院另一霸的嘴里，有点超现实），但可恶的是他人帅才高，高为学院765级顶级的K级生，所以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对他爱不释手，穷追不舍。——或许这也是他脾气以等比数列的程度增加的原因吧。
说到这里，得简单说明一下学院的分级制度。学院的分级有两种，最主要的叫天赋测定，一般在新生入学后一周内进行，级别从高到低分为S、A、B、N四级。不过这并不代表S级就绝对领先，事实上A级生的待遇和学院表现都会比一般的S级生要优异——只可惜评上S级的绝大多数都是领军人物，所以一般的S级生也算稀有物种。具体分级的理论支撑暂且不表。然后学院还会在每一学年根据上一学年的表现对学生进行二次分级，任何达到一定标准的学生可以选择并入K级，作为对努力超越天赋限制的学生的一种嘉奖。
“哟，那可谢谢你了，棘学长！”蒲气急败坏，“哼哼，要不是卡老师说是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会来？再说这事怎么就怪罪到我头上了？又不是我要求学院带这东西来的，我是第一次在户外释放心象，但我也没这么脆弱吧，啊？要是S级生就这么倒下了，这不反向说明学院分级制度不行嘛？”
“胡搅蛮缠，你这水平也算S级生？”棘哈哈大笑，“别搞笑了，你要算S级生，我直接奔着古王去了！”“好了，你们消停些吧。”那位蓝瞳少女开口阻止道，“棘，我知道你对S级生有偏见，但是蒲同学也算是新手，水平不符合一般S级生很正常；蒲你也别介意，棘的为人一直都是这样。——请你们安静一些。”
“好好好，队长大人的话，我哪有不听的道理呢～”棘识趣地坐下去，拉长了音说道。不过很明显，棘还是没把蒲放在眼里。或许在多年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他们二人的第一次相遇。那么可能会在棘沉思半天后得到一声“切”。
蒲这边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顺势转移了话题：“那个汐学姐，之前调查报告里还有一句话我很在意，就是‘心象暴走’。这是什么意思？”
“根据面具前辈的报告，器似乎在拔除心象的时候暴走，已经……报告上说是很有威胁。”汐犹豫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黑箱：“总而言之，这次任务很轻松，刚才我也说过了，器可能心象复苏；他在千烛开了一家心理诊所，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公交车颠颠簸簸，扬起飞尘；树叶沙沙不息，一阵风透过棘身侧的窗子，捎带着一点油菜花的腻香。蒲安静了一会儿，继而问道：“找到人后我们该怎么办？”
“确认现状后就算任务完成，填一下报告然后上交就行。”汐说道。
“那个，学姐……”突然旁边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要是如果遇上授夜者的人，那该怎么办？”这时，蒲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当然，要是问他这次任务是几个人一起，那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四个；可是说是这样说，在蒲轻飘飘的脑袋里，那种不说话的、在一边只会唯唯诺诺听从指挥的人，是会被他自动忽略成背景墙的。——那人长着火红的双瞳，瘦瘦小小的身材；就外貌而言还蛮让人影响深刻的；毕竟彩色瞳仁也是很少见的。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急急忙忙地补上一句：“虽然说起来是我有点多虑，但是我还是很担心。毕竟授夜者不会不管；派一两个人来也很正常吧。”
授夜者是学院的死敌。“这个不用太过担心，”汐解释道，“在学院，每次任务都会有风险评估组提交风险评估报告，专门分析可能的风险。这次不用担心，因为一个月前我们在钟山跟他们打了场遭遇战，并且摧毁了他们一个分部，所以他们近期是不太可能再出动了。再说，”——汐拍拍旁边的扳机，指着蒲说道，——“实在不行，还有S级的实力在这。”
队长给了表现的机会，蒲怎么可能放过；不过这当然不是汐的本意，而是蒲的一厢情愿。“就是！”他拍着胸脯略略自豪地说道，“区区授夜者，有什么好怕的！——对了，你是——”
“烛，我也是……”少年刚想说什么，就被棘打断了：“哟，还“区区授夜者”，你在想什么呐学弟？到外面可别说我认识你，我可没那么自大的猪队友！”
棘眉毛都拧成了麻花，眼睛里简直要冒火：“人家汐说的S级实力说的是你这种徒有虚表的二货S级生吗？请你别自以为是个人物，还随便接话！”在棘看来，这个学弟真是步步踩雷，让人烦躁。其实刚才汐是在说棘，“S级的实力”是棘一段轻狂的过去，这只是汐不带感情的陈述而已；再者汐有没有情感还是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棘对蒲这个小屁孩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我真的就搞不懂你……”蒲不甘示弱，回怼道。
透过窗子向外看去，是一片和谐与安宁：两旁树林哗哗，四月新绿的树叶贪婪地汲取着阳光；和煦的风吹拂大地，也抚过汐无奈的脸庞。耳畔似乎永不停息的争吵，真是美丽乡景最大的违和之处。虽然心里这么想，汐却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时光。好像她的心里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告诉她：这样的时光值得珍惜。
棘对汐很了解，他说汐没有情感是对的。所谓没有情感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情感在内心奔涌却无法诉诸他人的感觉。所以汐有时感觉自己缺少了一块齿轮，其他部位在咔哒咔哒空转。一切起有因，一切终有果。——如果存在一种无因无果的事物，那汐觉得就是她的心象：翼，也是她自己的心灵。这种思想是一种专属于神经衰弱者、年少无知者、顾影自怜者的虚妄和幻想，在那种自以为哀伤冷漠的情感中沉溺，觉得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心灵。——不过哲学的讨论暂且不提。在这四月的阳光下，汐却有一丝丝改观：一切都虚幻地有了存在的理由，这种理由不管是什么，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就是汐的奢望。这个理由就算是虚伪的、暂时的，也足以让她羡慕。所以为了这种幻觉一样的舒适感，或许……去接受这样吵闹的时光，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汐微微地眯上眼睛，几缕蓝发随风飘扬；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微微笑意。一旁吵架吵得不亦乐乎的棘看见了汐的笑颜也是一愣——
“喂！！！你们吵什么吵啊，还让不让我开车啦！”公交司机猛拍方向盘，整个乡野都回荡着大叔粗犷的嗓音，“我跟你们说你们真是，心里还有没有点数？你父母怎么教你们哒，啊？我跟你说要不是……”
公交颠颠簸簸，行进在乡下的硬土路上，剩下的路上只听见司机的怒吼。——倒也不翻为一种景色，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