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怜是在离开“麦声”不久后接到温婉的电话的。
电话那头，温婉的声音有些慌张，说是仓库门被四个汉子给堵了。她带着送设备的工人进不去仓库，加上天色又暗了，不能老僵着，只能退回设备店里。得知消息，正在和赵祎青逛街的徐怜慌忙把赵姑娘哄回了家，自己则打了个车急急忙忙奔赴物华小区。
车还没停稳，徐怜就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几个男人拿着铁锄头蹲在了仓库前面的路牙边，其中一个还扯了根狗尾巴草，用草根剔着牙花，不怀好意的盯着仓库的大门。
这几个汉子的穿着简直可以用“褴褛”两个字形容——发黄的白色汗衫，配上卷到膝盖上的裤脚，此外一双双像是从黄泥地里挖出来的鞋。
这种着装徐怜很熟悉，这是沐阳周边长期从事农务的中年农民，在炎炎夏季惯常的装扮。如果判断不错得话，这几个汉子大抵是物华周边乡里的村民。想到这里，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下了车，徐怜先去了不远处的小超市，买了包二十块的群力烟。熟练地点燃了一根叼在嘴上，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踱了过去。
“这两天可真他娘的热啊。几位老叔是在这个小区上工？”徐怜一边笑一边走近，说着还抽出几根烟递了过去。
起初几个汉子看徐怜向他们径直走来，还以为是上来找茬的，正绷紧神经准备开吵。谁料这叼着烟的毛娃娃态度温和，倒像是闲来无事专门找人唠嗑。
为首的汉子大概四五十岁，长得浓眉大眼。他先是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来接过徐怜递过来的四支群力烟。
“我们是旁边新祥村的庄稼人，过来随便看看。”这汉子作为代表算是开了口。
徐怜一听，心里有了数，于是坐在了路沿上，做出要长谈的架势。
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长串烟雾，接过话头，“新祥村啊，我知道，这小区开发的时候还占了新祥村的一块地。你们也是不容易啊。”
原本默不作声地一个光头汉子顿时来了火气，立马大声吼了起来，“可不是吗，说是给了补贴，但那块地是村上的地，补的钱怎么分？本来，那块地肥力不好，没人种。荒在那里，也就给住得近的那几家当闲场用。如今补了钱，那几家非得说地是他们…”
另外两个汉子也被挑起了话头，一个劲的在旁边应和。
这是钱没分好啊。徐怜头大。这种事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谁要是真小看广大农民的力量、想用粗暴的方式解决的话，这点事还真能捅到燕京去。当然，再怎么闹，这事也是由政府出面调解，怎么也轮不到徐怜这个外人来管。
徐怜皱着眉，一副“为你们着想”的表情，缓缓问道，“那其他人指定不能同意啊，我估摸着这事是因为钱给得少了点，还得找玉河的李老板解决啊。”
那几个汉子一听这话，顿时视徐怜为平生第一知己，一个个连忙点头称是。
领头的汉子站起了身，顺势把铁锄头往地下一杵，开口就骂，“李勇清那个王八蛋，占了我们的地，不给我们点交代那是绝对不行。听说今天李勇清要挪仓库搞什么新生意，他不把问题解决了，他大爷的就别想办成。”
果然不出徐怜所料，说白了还是和当地原住民没扯清，人家上门找麻烦来了。
徐怜灵机一动，想出了个馊主意。
“这样吧，几位老叔。这地钱肯定一时半会儿没法理清。但是几位都找上门了，那玉河不能白打发了。”徐怜继续憋出一脸愁容，开口继续说，“恰巧我家有人在玉河做事，你们这种情况的话，我托他给李总反应一下，给几位包个红包应该没啥问题。”
徐怜长得实在是太年轻了，把烟一掐熄，简直就一叛逆小孩。因此这话一出口，那几个汉子懵逼了半晌，旋即哄笑了起来。
“你这毛头小子胡说八道呢，李勇清的钱这么好拿，咱全村人每天都来守会儿得了。”那光头汉子沉不住气，当场就跳出来质疑。
徐怜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么，顺势就站起了身、憋红了脸，装出自我辩护的样子，“我家那人在李总那边说话很有分量，不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
那光头汉子本打算接着奚落，谁知道领头那人一听徐怜这话，连忙拦住了光头。
“这小哥，我陈金连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能从李勇清手里搞到钱，我就叫你老叔！”
领头这汉子说得本来是一句狠话，可是语气中带着点期待，眼睛也飘忽不定。明显是有意诈徐怜去打电话试试。这年头，能搞到钱的话，谁还在乎别人的难处啊。
徐怜假装受了他的激将，连忙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只烂山寨机，拨起了电话。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气急了想证明自己。
剩下那三个汉子总是是看明白了陈金连的打算，要么自顾自地扯着身上的脏背心，要么把鞋放在水泥地上磨蹭、蹭得地上一滩滩黄泥灰。一个个都仿佛忙得没空管徐怜。
徐畏狐当了半辈子会计，怎么也和李勇清扯不上关系，徐怜这电话，其实是拨给温婉了。彩铃是今年大火的《爱情买卖》，响了没多久，温婉就接通了电话。
“喂！姐！你还在李总办公室吗？-啥？！李总又给你买包了！？”徐怜张开嗓门就喊。
这都什么玩意儿？温婉一愣。而作为新祥村走南闯北最多的留守村民，陈金连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敢情眼前这小子的姐姐是李勇清的小秘啊！
“姐，我跟你说个事儿。”趁着温婉没回话，徐怜马上接着说，“这里有几个新祥村的汉子。说是李总征了他们的地，钱没给到位。今天必须给他们发红包，不然就要揍我——姐，你快求求李总，给点钱把这些人打发了吧。”
“啊——姐，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咱家和李总的关系说了，我错了。你一定要求求李总啊，姐。”
“——什么？！等两分钟？！姐你一定要救我啊。”说完，徐怜也没给温婉反应的时间，一把就把电话给掐了。
他回过头，又假装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看着四个汉子，语气里充满了骄傲，“我这出戏演得不错吧？你们放心，凭我们家和李总的关系，一会儿准给你们打钱。”
陈金连心想这哪来的败家子，嘴上却急忙附和道，“是是是，肯定没问题，等会钱真到了，我准服气叫你老叔。”
于是徐怜等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拨了过去，“姐，李总怎么说？钱什么时候到位啊？！”
“啥？不能给？！让上工？——不行啊姐，他们不会答应啊！——什么？不答应也得答应？！——喂！！姐？”说完徐怜又偷偷掐了电话。
他转过身，假装泄了气，说起话来气势也下去了几分，“…李总说，财务不能随便随便开钱出去，得走别的渠道。”
那四个汉子听徐怜刚才一通乱喊，只道是拿不到钱了，正准备不管他了。谁知道好像还有转机？
陈金连马上又摆出一副笑脸来，对徐怜说，“什么别的渠道？今天只要你有本事搞到钱，我还是叫你一声老叔。”
“李总的意思是…”徐怜低着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李总说让你们去他上工，说是一人…五百块一天，这样财务那里也有个凭证。”
“啥？！五百一天？”那光头没忍住，问出了声。陈金连也屏住了呼吸，等着徐怜回话。
“…是有点少…你们就别去了吧，算我没要到钱，你也不用叫我老叔了。”
2009年，沐阳县的平均月薪只有2217元，500块钱的日薪对四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来说，简直是天价。
“去去去，怎么不去！你问问在哪？”陈金连立马打断。
“这么少你们也去？那……我再问问…”徐怜再次拿起了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了，温婉大概有了点头绪，“姐，这几个汉子还真答应上工了！你问问李总，具体在哪个地方上工啊？——哦？已经跟温总说了？哦哦哦，我知道了。”
见徐怜挂了电话，那四个汉子连忙冲了上来，陈金连开口问道，“在哪？”
徐怜摸摸头，假装想了一会儿，旋即指着面前的仓库。
“这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