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出门,追日去拿手杖,却发现手杖不见了!三人的心情从山峰迅速跌落到山谷,都觉得异常沮丧无奈。这手杖怎么会凭空消失?该不会是菩提对这手杖感兴趣,索性自己取走了?三个人想不出头绪,只好先去找手杖先前的主人日神羲和,也许他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日神羲和此时却不在扶桑宫,执事官跟帝女精卫交代,羲和去找长子金乌了。为什么去找金乌?执事官偷偷瞄了瞄追日,讷讷地答不上来。精卫眼神一亮,上前揪住执事官的领子,冷声道:“是不是哥哥对追日拿走法杖不满意,在给妈妈找麻烦?”执事官低着头,一声不吭。追日满脸涨红,跟精卫抱歉说:“是我头脑简单,没考虑到手杖是日神的权柄,应该传给继承者的。我不该接受这个手杖。”追日心想,自己一个孤儿,上哪儿去确定自己是否羲和当日那位好友的后裔?再者,就算自己是其后裔,既然权柄早在父辈手里已经移交给羲和,自己就这么贸贸然地拿回来,这做法也欠妥当。现在惹出这么多事,菩提要看法杖,这法杖就没了!也许正是被金乌拿回去了吧!
元宝轻轻扯了扯精卫的衣袖:“你说‘哥哥给妈妈找麻烦’,你妈妈是谁?手杖是羲和日神给追日的,为什么‘哥哥’要找‘妈妈’的麻烦,他不是应该怪羲和日神吗?”精卫一下子语塞了。她红着脸将元宝拉到一边,告诉元宝说,原来羲和日神就是她的母亲。世人都道日神是位男神,事实上她竟然是一位女性!
精卫拜托元宝说,如无必要,还请先不要把羲和是位女神的秘密告诉别人。元宝犹豫了一下,跟精卫解释说,如果羲和的性别问题跟现在困扰大家的问题无关,那么她就严守这个秘密;但如果有关系,也请精卫原谅,她只能告诉大家,让自己能在了解这个事实的基础上,共同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金乌将手杖拿到哪里去了?羲和到哪里去找儿子?精卫去车库看了看,六龙马车不在库里。她猜测羲和应该驾车去甘渊找儿子金乌去了。羲和的十个儿子,精卫的十位哥哥,都是值日日神,十位日神轮流值日,今天正应该金乌当值。羲和既是总日神,又是十个儿子的“车夫”,每天驾车带儿子去上班,就是执事官笔记所写的“浴日于甘渊”。今天是金乌正常当班,执事官却告诉精卫,羲和去找长子金乌,很明显在暗示精卫,金乌做了不正常的事。也许是羲和特意所做的安排,给精卫、元宝她们留下了线索。
甘渊也叫汤谷、扶桑,是少昊鸟国建都之地。传说羲和每天浴日于甘渊,其实就是羲和日神带着十个儿子每天轮值,从甘渊升起,由东向西,最后从崦嵫山落入虞渊。升起的时候是早晨,落下的时候是黄昏。人间就把太阳东升西落的一次运转活动称为“一日”。
大家看看天色,还不到日中,六龙马车应该正在走在从甘渊到虞渊的路上。追日看了看精卫,对大家伙说:“我跑得快些。还是我去找羲和神,商量一下法杖的事。这法杖我不要,但这回我们要先借用一下。”大家都表示赞同。追日于是飞奔而去。
元宝望着追日的背影陷入沉思:她听太上老君师父说过,太阳东升西落,循环不已,实际上都是围绕着斗极而旋转。师父说,日神也是日占神,每日的旋转其实都是一次卜筮过程。在地面上如何找斗极的轨迹?这就要去找和山,寻找和山与甘渊、虞渊之间的连接线了。羲和之所以名为“羲和”,也就是围绕斗极旋转、照在和山一线的日光之意。看追日刚才出门的路线,恰巧就在这条连接线上。他是怎么知道这条连接线的呢?现在元宝有些相信,追日的父亲应该就是羲和口中那位当年传给她法杖的好友了。追日在这个世间也许真是个孤儿,但他的有些表现,应该是出自本能。
大家于是在崦嵫山脚下的虞渊等待羲和与追日。傍晚时分,果然看见六龙马车伴着光影落下。只见金乌先下了车,转身站在马车一侧,将车里的羲和日神扶了下来。元宝刚刚得知羲和是位女性,但此时定睛再观察,只觉得羲和外表看去就是位俊朗的男神,难怪没有人怀疑她的性别。真令人好奇她为什么要作男妆。手持法杖的追日此时出现在车门口。金乌躬身扶着羲和,正欲迈步走开。此时羲和用略带威严的眼神扫了儿子一眼,金乌略一迟疑,松开羲和的手臂,躬身退到一侧,待追日下车跟上羲和,才将龙马宝鞭交给执事官,走在羲和与追日身后。
精卫快步迎了上去。羲和右手挽着女儿,目光和煦地看向元宝与二八神。虽然已经就任元老会的会首,羲和与元宝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羲和笑看了一眼女儿,转头就伸出左手挽起了元宝的右手,拉着两位少女坐在了主位的长椅上。两位少女相视了一眼,都明白羲和此时并不打算在众神面前掩藏自己的女性身份,两人都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元宝知道精卫必定已告诉母亲她与自己之间的友谊,很为羲和与精卫母女两人待自己的一片赤诚所感动,心里不由暖洋洋的。
一时间宾主坐定,羲和开宗明义便说:“日神权杖是一位老友交给我的,他也是过去的日神。他并没有死,而是去找斗柄之外的斗柄,和山之外的和山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外之天,山外之山。”说着顿了一下,看众人的表情不甚了然,叹了一口气,接着回忆说:“我知道你们不太懂。其实当时我也不懂。我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但在我想来,都说这山看着那山高,其实这里的天或山又有什么不好?可是我那老友,还有孩子他们的父亲,都不像我这么想。”伴随着舒缓的讲述,羲和的脸上漾起了梦幻般的微笑:“在他们想来,在九重天外,还更有九重天,无穷无尽。而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太小了,就像微尘一样;我们也太卑微了,就像爬行在地面上的虫子一样。”元宝、二八神等众人此时都听得震惊不已:手持尊贵的日神权杖之人,尚且觉得自己是“爬行动物”,那么其他诸神甚至芸芸众生呢?!
“我当时就是不服气,我们怎么就像爬行动物了?!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才明白,我们也就是爬行在这个世上罢了。我们以为斗极以我们脚下的和山一脉大地为中轴,其实是大地绕斗极而转,斗极也更需绕天墟,天墟之外更有无极,以至无穷。连孩子他们父亲帝俊都说,以我们现在的修为,做不到神行太虚,甚至连自己的轨道都没有。比蠕动的虫子又能强多少?!”
“我不懂,他们倒是早懂了。帝俊掌了九重天,那位老友更是本领高迈,去了天外;我修为最浅,上不了轨道,只能留在这里传这日神权杖。近日时空失序,我被委了元老之首,突然就有所领悟。或许我也到了再上轨道的时候了。是时候把权杖托给你们年轻人了!”
金乌此时看了一眼追日。追日并不看他,向羲和一揖,对着大家朗声道:“不管我是不是日神这位老友的后人,我都不会接受这权杖。上次是我冒失了,没去细想这权杖的意味。金乌兄弟承担这日神职责最合适。羲和姨,您刚才说的话我很喜欢,我就能感觉到,我是有自己的轨道的。我生来跑得快,但我不喜欢每天困在这六龙马车里。”
羲和一笑,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她对元宝说道:“孩子,听说你们需要拿这权杖去见菩提,那就先借予你们,以后再说后话。菩提话里的意思,你们要自己去琢磨领会,我就不再干预了。”
精卫此时开口道:“我请大家对外先不要说日神是位女神。此职极阳,我父亲固然是任人唯贤,却难保无人说他有偏私。”羲和本人却不以为意:“我这女儿不懂,极阳则近阴。当日我接任此职,他们却都说是恰如其分,正符‘和’之义。”
大家都明白,她话中的“他们”,应该是那位老友与帝俊。看女儿仍有疑虑之色,羲和接着说:“我的相貌,原本也偏于阳刚,从小便喜作男妆。加上任此职每天都需要沐于甘渊,若说我是女子,带几位成年的儿子一起当值也容易引起俗人物议,这才没有对外特意亮明女子身份。如今大家也不必特意加以张扬或隐瞒,一切随心罢了。”众人都起身称诺。
大家回到营中,准备早日去找菩提。这天晚上,元宝辗转反侧——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噩耗是从菩提那里听来的,也是菩提揭破了她曾经以为最熟悉、最亲密的几个人之间的真实关系,现在情况已经变得这么糟糕,菩提是否能够带来转机呢?实在睡不着,元宝索性起来,打了一卦。
附注:
《西游记•第二回》: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悟空道:“你这泼猴,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这番冲撞了他,不知几时才出来啊!”此时俱甚抱怨他,又鄙贱嫌恶他。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无言。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六祖《坛经》: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惠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北史•魏收传》引董勋答问礼俗曰:“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此“人日”一名之所由来。《太平御览》卷三○引《谈薮》注云:“一说,天地初开,以一日作鸡,七日作人。”则关系原始开辟之神话。
《山海经•大荒南经》:“东海之外,甘泉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羲和,为帝俊之妻,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淮南子》:“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注云:“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渊,羲和至此而回。”
《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三经》曰:“又东二十里,曰和山,其上无草木,而多瑶碧,实惟河之九都。是山也五曲。”郭注:“曲回五种。”所谓和山,就是因其曲回旋转而得名。而“羲和”本身就是“旋转的日光”的意思,这是中国最古老的天文学理论“盖天说”的字面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