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长者说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哎,你是得哥什么人?为什么打听得哥的事儿?”
母亲觉得不便把实情告诉这位长者,只说受朋友之托,要找此人。而长者也没告诉母亲得子在临走时给他留下的一些值钱的物件。母亲根据长者的穿着和他那张类似银盆的一张大脸,就知道这长者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舒心。这都不用问,得子临走时没少给他留下金银财宝。
母亲临走时,给长者几句话:“以后您要是见到得子哥,就说刘家大小姐还活着,想见他。”
母亲这句话分明是在提醒这位长者,得子是否留下话了,把找到大小姐的事托付给了长者。母亲并不是自作多情,雪儿曾经告诉她,刘西和把镇宅之宝交给了得子,都给得子下跪了,拜托得子找到大小姐。
此刻,母亲看了看略有几分茫然的长者,已料到得子临走时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只留下了一些财宝以表谢恩。母亲从长者家出来,这雨虽不下了,但这条硬如板石般的胶泥马路已是一片泥泞。
有个赶骡子车的叫了声:“驭”,而后又冲母亲说:“大妹子啊,这道骑不了车了,上来吧。”
母亲认识他,他外号叫赵半仙,他厚着脸给母亲算过命,说母亲怀才不遇,只因命里有克。等过了六十岁,必成大器。母亲不信这个,把赵半仙给数落一顿,说他吃饱了没事干,一天到晚胡咧咧。
母亲上了他的车,也算是给他面子。车上有好些十字木牌,牌子上写着:“禁止打草,违者罚款10元”。母亲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赵半仙说:“还能有谁?公社书记呗!”
母亲气愤之下,随口说道:“凭什么?碍他蛋疼啦!”
赵半仙笑着说:“对,就是碍他蛋疼了。”
母亲说:“别打岔。说,到底为什么?”
“大妹子啊,你多精啊?这还用问。”
母亲看了一眼赵半仙那张半开玩笑的脏兮兮圆乎乎赤红色的酒脸,不知所想,一直没言语。
赵半仙边赶着马车,边用手指从自己松动的槽牙缝里抠出一块肉,往外一弹,说:“哎,你也是,端着铁饭碗,又打草,又拾庄稼,何苦啊。”赵半仙见母亲有点心烦的样子,又说:“大妹子,我送你几句压箱底儿的良言吧。”
母亲和他对视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目光移向远处蓝蓝的天空。
赵半仙停了一下,这才开始说:“无心望月月中游,有心望月叹中忧,人生终有别月时,何必望月叹中忧。化有为无,化无为有,乃是境界。你性情刚烈,定要‘忍’字当先。你余下之年命中‘忍’字有九。你生来悟性过人,往下我不便明示。”那赵半仙吧唧了几口烟袋锅,连咳了几声,再也没言语。
赵半仙没有别的能耐,只会给人看癔病。偶尔给人送上一卦,命里好的坏的,道德品性他都敢说。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听他唠叨。说实话,他看癔病,确实与众不同。完全用酒疗、按摩,手到病除。对患者能看就看,看不了绝不勉强或弄虚作假。被他看过的患者,对他都留有很好的口碑。
他给人看病历来不收钱,只收酒。他一天喝三顿小酒,脸上总是挂着几分醉意。他说只有这样才能降妖除魔。今天,村支书特意派他到村北大洼地插上十几个“禁止打草”的牌子。那块大洼地有一千多亩,北靠铁路,东西南三面都是稀稀拉拉的高粱地。洼地里乱坟岗子、死水塘子,杂草丛生,草蛇成堆。进了这块地,保证让人发瘆。
四月初,小马庄白家一个半傻不捏的小子不见了,找了好几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安人员调查了好几天,仍没有线索。结果从紧靠铁路边的洼地找到了一双那傻孩子穿的布鞋。随后,整个洼地都搜遍了,死水塘也打捞了,仍没有结果。到现在这个案子也没结,算是悬案了,老百姓把这事算在了妖魔鬼怪头上。人们只能凭一个根据,去年,有个打芦草的铁路家属,名叫孙玉梅,她在大洼地里打了一麻袋芦草,刚要往回背,听见身后有人跟她打了好几声招呼,她回头一瞅,没人,吓得赶紧连草都不要了,撒丫子跑回家,一病不起。数月后,命保住了,浑身脱了一层黑皮。
小马庄人把这块地叫成了鬼地,这种叫法,确有来历。曾经义和团和洋鬼子在这干了一仗,就地埋了成堆的尸体。到了解放战争时,有一列火车的国民党兵企图南逃,被解放军给截在了大洼地铁道线上,双方战了一夜,被围剿的这支国民党残余部队死伤惨重,尸体就地草草埋在大洼地。这里原属阴气太重,现在又发了件别人无法解释的悬案,所以没人敢来插牌子,村支书只好把这差事交给了赵半仙。
赵半仙知道母亲胆子大,别人不敢来大洼地打草,只有母亲和几个胆子大的人在这儿一直打了好几年芦草。赵半仙说:“又该到了马车运输公司收草的季节了,我劝你还是忌讳一下吧。”
母亲说:“这世上只有活人最可怕,你赵半仙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有鬼也是活鬼。”
赵半仙问:“你什么意思?莫非那傻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母亲瞪了他一眼,说:“你胡说什么呢?听三不听四的,再说了,你能掐会算,这事还用问别人。”
其实,母亲早就怀疑这是一起杀人案,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的养母,她只是想通过赵半仙了解一下死者的养母最近有没有反常现象。果不其然,赵半仙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说:
“难道这事让麻二姑猜对了,大洼地确实有蟒蛇?嗯,TMD,怪不得没人敢来,说那孩子很有可能是被大洼地蟒蛇给吞了。不然怎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母亲来一趟小马庄,巧遇赵半仙,意外证实了她对这案件的推断。母亲想搞清楚这起案件,其目的只有一个,她想把秀茹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侦探专家。她原本想把自己的本事传授给自己的儿女,可品正,春兰、品德从性格各方面上看,都不是干警察的苗子,往下这个几个孩子,岁数又太小。
品正和秀茹自打确定婚姻关系到现在整整一个月了,二人单独相处了共三次,三次加在一起相处时间也不过三个小时。品正一直不敢,也不想找恰当的机会和理由摸摸她的手。秀茹自然有她的想法,但绝不像品正,总是把话题扯得很远。净说些国家领导人的丰功伟绩,说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和日本如何惨败,就是不谈罗密欧与朱丽叶。秀茹说了,同事小王和女友玩捉迷藏,挺逗,还说,她看见小王把磕好的瓜子仁一个个往女友的嘴里放,特别有意思。秀茹等不及了,就假装手指上突然扎个刺儿。可品正却无动于衷。直说:“不碍的,下次小心点吧。”
他们最后那次是在他们的婚房见的面。当时天色已晚,两人待了不到一小时,品正说:“太晚了,我怕影响不好,咱们各自回家吧。”
秀茹有点儿扫兴,但没挂在脸上。今天两家人吃过订婚饭,准备过一个星期就把婚结昏证领了。今晚卢村站要在露天放映《英雄儿女》。秀茹跟品正说:“咱今晚不看电影了,去咱们的新房吧。我想和你单独吃顿订婚饭。”秀茹这是想趁着大家都去看电影,好把自己的身子给了品正。而品正却生生没能领会,一本正经的说:“这部电影特别感人,你我都是国家工作人员,哪能说不看就不看。”
品正的表情是副十足的大男子主义。而他那精致的五官,仿佛是做棱角分明的木雕,出自名人之手。秀茹心情不爽的瞅了他两眼,那种男性具有的幽默与风流似乎与他无缘。他俩这次相处是站在坑边的小道上,一边看二孩子们在水塘里扎猛子,摸鱼,一边闲聊着。品德和品位也在其中扎着猛子。秀茹藏着不爽,心平气和的说:“行,我都听你的,咱们去看电影。哎,我从来没见过你扎猛子摸鱼,你会吗?”
她俩在闲聊,一个是被人羡慕的火车司机,一个是女公安。他们站在那儿与众不同的样子,仿佛是一道好看的风景。周围有好些人瞅着他们。
品正从小怕水,不会游泳,有人管它叫旱鸭子。品正往左右看了看,一表严肃的说:“我从小家教严,只顾好好学习,哪有时间玩水?”
这时,品位逮了一条足有一斤重的大鲫鱼,不敢往漂在水面上的盆里放,生怕蹦水里。他双手抓住这条鱼,往小肚一别,一边往上走,一边喊着:“大哥,我逮着一条大的。”
众人喝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