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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那年秋

第十章

我的娘那年秋 申驷平 2955 2020-04-09 11:55:17

  李继祖伸出双手走上前,紧紧握住了孔书记的手:“孔书记,您好。真不知道您来,失敬,失敬!快,屋里请。”

  孔书记有些不解,愣了一下:“哎……。”

  没等孔书记道出下文,母亲走了过来,说:“孔书记,别误会,那封信是我背着李书记写给您的。快进屋吧,尝尝我们的农家饭。”

  孔书记紧走几步,主动和母亲握了握手:“久仰,久仰。果真是女中豪杰呀!说实话,要不是您这封信,我还真不知道您回家乡了,更不知你们这个村子竟然穷到这份儿上了,失职啊,失职啊。”

  母亲客气的说:“孔书记刚来本县不久,哪能面面俱到。走,走,快进屋,趁热尝尝咱自家养的鱼。”母亲毫不拘束,大大方方的把孔书记请进了屋。

  村里的人从未接触过这么大的官,满屋的人见了孔书记不由得紧张起来,全都识相的躲到屋外去了。李继祖和大队长有些战战兢兢的陪坐在炕桌前,就好像是他们把这个村子搞成现在这个贫穷的样子,“罪不可恕”。因此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一直是由母亲张罗着,说服了孔书记答应帮忙把鱼卖出去。

  孔书记说:“今年的鱼,我可以帮你们卖出去,但这总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得靠你们在座的二位村干部,尽职尽责,带领群众脱贫致富。你们二位谁能告诉我,‘农业学大寨’到底学的是什么?”

  李继祖神色慌张的没说到点儿上,只说了句原则性的套话:“学习他们积极响应***和上级领导的号召,发挥党领导的积极带头作用。”

  大队长随声附和,蹦出了几个字:“对,对。是,是。”

  孔书记听着很别扭,便说:“你们没打过仗,没经历过真正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的体验。我料你们也说不到点儿上。在这方面,你们就得以那年秋同志为榜样。你们亲见所见,就因为那年秋同志脚踏实地,有一股子豁出去的干劲儿,才有这现前的成绩。”

  李继祖面红耳赤,低着头,被孔书记给训了一顿。

  而母亲给孔书记写了这封信,确改变了母亲的命运。在当时那个经济落后的年代,孔书记在政策上破例给母亲提供了一个自由发展的空间。母亲成为了一名个体养殖户,以孵化鱼苗为主。到了八七年,母亲已经积累下百万资产。她出售的鱼苗,保质保量,销售范围覆盖了好几个县,供不应求。

  这一年,正赶上得子从台湾返回大陆探亲,他交给了母亲一笔不菲的资金。从此,母亲利用这些资金大办实业,凭着她的才华,到她八十多岁高龄,已拥有数亿资产。

  自从九二年我们兄妹七个,除去在芦村的品位,其他的都以下海经商的名义,停薪留职,正式帮母亲料理产业。当时家里所有的产业,分别由小六子等五个后生管理。因为只有他们是一路跟着母亲打拼过来的,母亲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心腹。我们兄妹六个,不论是谁,一律只拿月薪,并指认基层管理干部,绝不能仗势欺人,蛮横抗上。否则,按制度给予严厉处置,还好,我们兄妹六个,没谁敢违背母亲立下的规矩。

  到了母亲八十七岁这年,管理上却出现了问题。三个超市平均每天被人盗走贵重商品,价值数千元。大多数被盗物品是超市自营这块儿,其中一个超市的分管经理名叫耿俊杰,他是春花的丈夫。这人长相十分帅气,且油嘴滑舌,很会来事儿。小六子作为超市总经理,对他早有防备。这是母亲对小六子的提醒,说此人存心不良,一旦查出问题,马上通知我,我来处理。

  这次超市盘点,只自营这块儿就有十万元的亏空,对不上帐。

  曾有好些不守规矩的大妈和老大爷,从超市往外偷拿东西,都已成为习惯了,他们对超市内部的情况十分了解,知道大部分物品是不打磁的,可以大摇大摆的通过无购物通道。这都是无法根治的问题,因此,母亲迫不得已在每个超市,都安排了几个防盗员。这些防盗员都是经过母亲特殊培训的,没人能逃过他们的法眼。这些人胸前挂着非常醒目的胸牌“防盗员”,不停的在超市走来走去,果然有了效果。那些大爷大妈见了“防盗员”,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不由自主的胆颤心惊,偷东西的现象也少了许多。

  一次一个大妈偷拿了近一公斤的巧克力,被防盗员从无购物通道口给拦住了,把她带到了保安室。那个大妈厚着脸皮说:“我得了小脑萎缩,时常不知东南西北,甚至不知家里住哪里,你们可不能欺负我。”

  防盗员和蔼的说:“我们理解您不是故意的,出于对您的关心,我们有责任打电话,通知您的家人,把您接回去。您等着,我现在就给您儿媳打电话。”

  大妈的儿媳妇,是这一片儿的居委会主任,谁都知道。大妈顿时傻了眼,并掏出五百元钱,恳求对方为她保守秘密。

  防盗员没有收她的钱,只是对她说教了一番,就让她回家了。

  母亲心知肚明:不守规矩,爱占便宜的大妈毕竟是少数,这不足以只在三个月之内一家超市就有十万元对不上账的亏空,这一定是出现了内盗。于是母亲让小六子特意把品德、春花、品相以及里外拉钩的亲戚全部从超市清除,一个不留的炒了他们的鱿鱼。

  母亲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给我们兄妹六个开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会。这是母亲生前最后一次给我们开会。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雨水的节气,大地回暖,天气出乎寻常的潮湿。母亲坐在品正家别墅的一楼大厅里,用一块毛毯盖住了她的下半身。她的气色和精神头儿明显不如前两年。面部的斑纹越来越深,脸比以前明显消瘦了不少,以至看上去都有些脱相了。尽管不敢往不好的方面想,但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母亲心脏不好,五年前医生给她放了两个支架,说她也就能坚持三四年。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天。到了母亲这个年龄的老年人,每过一年,他们的衰老速度会非常快。就像地震的震级:也许六级地震不会有大碍,但七级地震必得会房倒屋塌。

  母亲比谁都清楚,自打放了支架,生命就等于进入了倒计时。可她在我们面前从来从未流露过悲观情绪,乐观的样子一如往常。

  品相信佛,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他说母亲不是凡人转世,是佛的化身。她知道自己某年某月某时走。到了那天某个时辰,会有个大荷花来接她走,她咽气的时候千万别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的坐着荷花走。他把品德和春花都给忽悠了,我和品正、春兰半信半疑。因为母亲这次突然要开个家庭会,我们还以为母亲是要料理后事,把家业都分了。所以品德品相春花并不在意母亲炒了他们的鱿鱼,这当中必有母亲的用意。大家随意就坐,静默无声的等着母亲说话。

  品相坐在母亲斜对面的角落里,直挺着腰板,像个念佛的老僧,不知他嘴里叨咕着什么。

  母亲在他身上没少操心,说他走火入了魔,早晚把自己害了。其实母亲并不反对他信佛,凡是心中有佛的人,不争不强,取之有道,与人和善。领悟其中境界,化无为有,化有为无,就像慈善家把一生的积蓄都捐曾出去。可品相满脑子的私欲,却装作是无私无欲的谦谦君子。

  此时母亲看了看他,说:“品相,你在那搞什么呢?”

  “哦,没事。我这是趁着安静想用我的意念给您发功,您肯定收到了。”

  我二嫂王玉凤信服品相。有一次她把母亲给忽悠了,说品相给她发了两次功,浑身就像注入了仙气,鼻窦炎也不犯了,也不失眠了。母亲半信半疑,就答应品相给他发功。品相握着母亲的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意守丹田,眼泪、鼻涕、口水流了一大堆。发了一个来小时的功,母亲不但没收到仙气,反倒弄的浑身酸疼,还沾了一手的口水。母亲火了,把品相和王玉凤都给轰了出去。

  这次,品相又说给母亲发功,母亲非常反感,便绷起脸来说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轰出去!”我们兄妹六人,也算是老年人了,谁还好意思帮母亲教训他。

  品正皱着眉头,冲面红耳赤、欲言又止的品相说:“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收敛些了。都是没边儿的事儿,有意思吗?”

  品相没敢言语,斜了品正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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