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圣皇制曰：百花楼楼主慕茹烟，入摘星阁。其下众艺莺，皆发散从良，赐金百两，良宅一座，即刻离京，不得回返。钦此——”
“卑妾慕茹烟，叩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先是趾高气昂地将圣旨递去，见慕茹烟恭敬接过后，便立刻满脸赔笑，抬手虚扶。
“圣旨已接，姑娘便已是星罗，咱家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慕星罗，多多海涵、海涵。”
“大人言重，还未请教。”
这声大人一出，那公公显是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揖了一礼。
“不敢当。咱家鄙姓李，得赐单字，名无。”
慕茹烟状似惊喜，掩嘴而笑。
“如此，李大人可真是深得恩宠，也是茹烟的福星。”
“此话怎讲？”
“吾皇圣明，才会将此等隆恩大礼，命李无大人亲劳而至。”
李无仅一愣，便已明悟，接着施施然对着皇城揖礼。
“幸得垂怜，明小人忠君之心，日月明鉴。”
语毕又对着慕茹烟施了一礼。
“然此分内之事，得慕星罗如此缪赞，倒是折煞小人了。”
慕茹烟不紧不慢地还了一礼。
“哪里哪里，茹烟不过有感而发，若有得罪，望大人莫怪。”
“岂敢。然此番而来，圣上尚有交待，命小人宣旨后，伴慕星罗即刻入阁，此举实属僭越，但既是圣言，还望慕星罗，莫要责怪。”
说着向门外侧过半个身子，示意启程。
慕茹烟不为所动，回身抬步，将圣旨置于几上。
“茹烟亦晓，此举确是不该。然众姐妹伴茹烟不知春秋几许，此番别后，相见无期。想圣上海纳百川，若知茹烟稍误一时半刻作与道别，或反，龙心稍悦。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潸然道完，又回身而望，剪水秋瞳中虽无泪光，然柔肠百结。
“这……”
李无一时语塞，斟酌片刻，终是咬牙横心。
“慕星罗所言，确有道理。但这金口圣言……难办，难办啊——”
见他说着背身负手，那拂尘左右微晃，慕茹烟哪还不明，便盈盈施了一礼。
“茹烟先行谢过大人，还请移步别间，品些清茶玉饯。”
续而朝着门外唤了一声。
“萱儿！”
一浅黄罗衫女子应声而入，明眸浅笑地施礼。
“姐姐有何吩咐。”
“速引李大人至香萱阁。切记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这是自然，但请姐姐放心。李大人，还请随奴家这边来。”
萱儿说着再度盈盈一礼，返身门外，屈身抬手示意。
两女一来二去，皆呼大人，李无虽不见动容，却是轻摆了一下拂尘，可见其心中对此甚是欢喜。
“这倒无妨。只是……”
“还请大人宽心。此对茹烟来说，亦是望眼欲穿之喜，甚不愿耽误行程，盏茶过后，必随大人启程。”
“如此，甚善。亦却之不恭。”
李无说着对门外的萱儿点了点头，施施然跟着去了。
待确定那李无该已进屋，慕茹烟才将那圣旨打开，见那字端庄雍容，飘逸跌宕，然果未钤宝，不由心中苦笑。
怪不得字句暧昧，不注颁日，却又偏是制曰。
便不去想，也知反该是那人所提之议，不由得轻声一叹。
而随着这声轻叹，那描金屏风后走出一人。
翠绿湖衫，云堆翠鬓，婀娜多姿亦秀丽端庄。
却是本该花枝招展的此楼花魁，花九妹。
慕茹烟望了过去，便轻盈浅笑。
“这模样，真是令人好生喜欢。”
花九妹本想作嗔，却又亦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话，可是小妹第二次听到了。”
却不想慕茹烟听得此话，若有所失地望着她幽幽一叹。
“若真能如妹妹一般，该有多好。”
花九妹神情一涩，缓步过去，屈身蹲下，将那风华绝代的丽人柔荑握在手中。
“姐姐。小妹幸得姐姐百般照顾，方才度过那难数时日，还望姐姐莫要自怜。”
慕茹烟与她相视片刻，再度幽然轻叹。
“不同，不同。妹妹虽身处此地，但仍为青莲，姐姐却早已为那苟活，堕这风尘之内。”
“然姐姐在小妹心中，比那青莲高贵百倍。”
那真诚的涓流淌至心间，慕茹烟这才嫣然而笑，立身而起时，将花九妹顺带拉起。
又突然拥她入怀，轻声耳语。
“如此，姐姐已再无牵挂。这便别过了。”
“不！”
花九妹却是面露悲色，死死抱住她不愿松手。
慕茹烟神色温柔的在其背上轻拍了两下。
“茹烟姐！！”
然在这亲昵安慰的动作下，花九妹却是含泪悲呼。
慕茹烟仍是目光柔和，却轻轻挣脱开去，于花九妹香肩之上再度轻拍。
本就无法再动的花九妹，这次连开口说话亦无法做到，只能用那已烟雾迷蒙的双眸凝视着慕茹烟。
“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慕茹烟突然面露愠色，向门外问了一声。
门外之人苦涩一笑。
果然打一开始，便已暴露了。
推门揖礼之后，却不知如何开口。
许是看出他的难处，慕茹烟仅是双袖一拢，缓步朝他而去。
“倒是无妨。”
陈写却是心下踌躇，直至她于身前五步处站定，才再度抬袖揖礼。
“多谢慕星罗。”
“哦？以此唤奴家，便意味着，已想好了？”
陈写立身后思酌片刻，却是摇头说出了同样的答案。
“没。”
慕茹烟听得回答，嫣然而笑。
“如此，便亦无后顾之忧。”
陈写微怔，随后垂首退至一旁，抬手而示。
“请。”
却未见慕茹烟有所动作。
陈写疑惑抬头，慕茹烟也正好看去。
“还请明示。”
“你，带她走。”
陈写沉吟了很久，才缓声开口。
“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
但这是实话，这次是真不明白。
陈写皱着眉头，缓声开口。
“星罗，非她之敌。”
“所以这是请求。”
慕茹烟眼中情绪纷杂。
“求你带她走。”
陈写这才看了眼那窈窕身姿，却又立马收回视线，与慕茹烟对视起来。
许久，才仿若用光了所有力气般，朝她深深一礼。
“我不能。”
“只因她是花九妹？！”
陈写立起身来，不再去看那背影一眼，仅对那眼神中掩饰不下的蔑视与愤慨，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只因她是花九妹。”
虽是同一句话，但慕茹烟却再掩不住那惊讶，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他数次，确定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确如自己心中所想后，才有些悲戚而欣慰地笑了起来。
“可惜，可惜了。九妹人好，运气也好，福气却更好。可惜了，可惜。”
陈写听完，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
“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