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老肖嗓子烧得厉害，他甩了甩昏沉的头，懊悔不已。快到中午了，他才骑着电驴到所里的，所里静悄悄的，连食堂都没什么人。问王阿姨，王阿姨递过一勺子番茄鸡蛋汤到他碗里，只说：“都回家补觉啦，倒是你徒弟精神，刚吃了饭又不知道跑出去干什么了！”
小唐不是本地人，他是通过考公考上来的，单身汉一个，所以三顿饭几乎都在所里解决。他就像一台永动机，不知不疲倦，勇往直前，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老肖总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些难得的安慰。
可吃完饭拐上办公楼，老肖翻了一遍小唐总结的案情报告，他激动得两只手竟拿不住薄薄的几张纸。掏出手机，他立刻联系小唐，问小唐昨夜的情形，小唐如实汇报了当时的经过，丝毫不曾遗漏。
“你现在在哪？”
“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想去看看那位看门的大爷。”
“好，再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一声。”
老肖挂了电话，身子摊在四脚的办公椅上。这是他在思考时的惯用动作，这样的动作能让他全身放松，有助于他快速提取回忆中的蛛丝马迹。
十三年前那件案子，是他负责的，现在这件，又是他徒弟小唐经手的。难道，真是命运使然么……
老肖胡想一阵，猛地摇头，打散脑子里这种并不理性的猜测。这事不简单，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回家收拾了行李，上了车才跟所长请了假，说要去外地看前妻和女儿。
小唐接到他师父电话的时候，他正猫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厕所暗中观察。八中看门的大爷已经苏醒，来看望他的亲戚中，更没有他预想的那对姓苏的夫妻。
难道真是他多想了？苏洛的消失，并非人为？可怎么就这么巧合，苏洛消失的那天，正好学校的监控系统正在升级改造……而看门的大爷也愣是没注意到苏洛这么个大活人人……
柯南道尔曾说过，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论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莫非，他脑洞开得太大了……
听说老师要去外地看望前妻和女儿，小唐越发觉得反常了。正常情况下，师父若是有事，都会提前跟他交代清楚，如今这么急匆匆的一句话，使他脑子里的思绪全被打乱了，成了一锅浆糊。
小唐的心情没由来地有些郁闷，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他叹了一口气下了楼，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理清楚思绪后再查。也许，他还应该去拜访一下老渔夫的家。
这么打算着走到医院的一楼大厅，他并不曾看见站在楼上玻璃栏杆旁的穿着病服的佝偻老人，一边俯视着他一边掏出了手机，不知道在跟谁通电话。年轻他的并不知道，有些人在追寻真相的同时，必定有些人在隐藏真相。可能直到生命的终结，故事的尾声，这些牵扯其中人也许都不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属于前者，还是属于后者。
日子就这么寻常且又不寻常地往前走着，如织布机上的梭子，在辛劳的织娘手中来回穿梭，不曾停顿。赌博、抢劫、偷情……，小唐终究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案件分了心，却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真相的念头。对他来说，一心分成几用很难，可让他放任一件未曾寻找到真相的案件，更是困难。
小唐一有空都会沿着建国河一带泥泞的小路往下去，隐匿在绿荫下是一排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水泥平房，门挨着门，门口都是早间集市留下的鱼鳞与血水的痕迹，即便已经傍晚时分，那种常年累积着氤氲出腥臭味久久不散。
他第一次跟师父去老何家借船走的是后门，沿路都是绿化带，空气清新，并不知道仅仅一墙之隔，便是本市规模比较大的“鱼市”。
老何的家在建国河的下游，也可以说是东临路的最始端的位置，离路口台阶下的大垃圾池比较近，味道更是难闻。在门口扣了好几声叫醒小何，被小何请进屋里后，小唐才好受些。
他刚进去就听见里屋传来老何几声重重地咳嗽，接着就是吐痰的声音。小唐便问：“你爸身子还没好？”
“没，自从上次那事，我爸除了三顿饭，都不愿意出来见人。我一个人忙前忙后，多少有些吃力。”
听小何说，老何这几天病了，总把自己锁在房里，连鱼都不打了，每天都是小何一个人出船，回来再赶早市，累得苦不堪言。他们这些渔民都是如此，每天忙到下午一两点收摊，然后一觉睡到半夜，再早起上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这样重复。
小何刚二十出头，虽然身体倍儿棒，但在昏暗的灯光下，眼底的乌青显得极其浓重，一看就是劳累过度的样子。
“我给你带了些好酒好菜，你过来吃点吧。”
小唐将酒菜放桌子上，也不跟小伙子客气，拉开凳子就坐下了。他也没吃晚饭，特地在菜场买了些熟食和白酒才来拜访的。因为常来“骚扰”，他跟小何倒是混成了好兄弟。
小何笑呵呵地，也没说什么，只是快速地弓进了小厨房，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好一条大鲢子，就起火做了。
小厨房真的很小，两个大男人进去后就没其他富裕的地方了。正对着锅灶的那大窗户被木板堵得死死的，倒是后头侧面的一小扇通风口的砖头被他挪开了。
小唐好奇地低头，从那两块砖叠加在一起的那样的大小的通风口，能看见后头建国河边的树。瞧了没一会儿，他重新挤出来，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地瞧着小何往锅里下料。
“唐哥，其实你没必要经常来，我爸身体要是好一些，我通知你过来就是了。像今天这样还带着好酒好菜来……我实在过意不去……当然，我没有赶哥你走的意思噢……”
小何其实很健谈，又很腼腆，是个朴实无华的年轻人。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下，小唐反而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鸟”。
小唐好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用有压力，我其实觉得咱们挺聊得来的，没有要过多打探消息的意思。你们又不是罪犯，没必要对我这个警察说太多话。”
听到这话，小何却是浑身一僵，因为他爸自从把自己锁进屋子里后，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是我害了她们，我罪孽深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