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安宁面上青筋毕露,脖颈上的血管好似一条条粗壮的蚯蚓,伴随着呼吸,肉眼可见地一伸一缩。
而托举的妖躯,其上遍布的黄泥瞬间干燥,如雨点般落下。
妖躯焕然一新,变得更加纯粹,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妖怪霸烈的气势如风卷过,四周野草纷纷低头。
叶尖与地面相触,好似虔诚地匍匐。
五十里外烈君城的练气士心有所感,视线仿佛穿过高低丘陵的阻隔,向这里投来惊恐的目光。
凡人们没有这么明锐的感应,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怎么安宁。
烈君城驻守的练气士乱成一团。
没听说过有妖怪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交界处,所以城里并没有筑基修士。
若是那妖怪此时攻击,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
一枚枚传讯玉符忽明忽暗,将交界处出现妖怪的消息传回国内,同时恳求筑基修士的救援。
‘咻咻’又有烟花划破明空,发出锐利的声响,这是向巡逻队求援的信号。
多少年了,只记得,玉符常亮,信号烟花尚是第一次使用。
……
与赵国相邻的齐国交界处,幽暗地室之内。
“妖气!”
一双眼睛陡然睁开,瞳孔漆黑,眼白却与常人不同,有着星星点点的黑斑,像是白纸上点缀了颗颗墨珠,又像是得了某种怪病。
男子长身而立,怀抱三尺黑锋,黑鞘黑柄,苍白的手握住剑柄。
‘铮’鸣一声,微露的三寸剑身,亦是纯黑。
地室大门轰隆而开,“统领,赵国传来信号。”大成练气士恭敬道。
男子颔首,面容悲苦,背负长剑,冲天而起。
金黄阳光照在黑剑,剑鞘之上,篆刻‘天下’二字。
……
谭安宁紧咬牙关,托举的妖躯缓缓游动,仿佛干涩的齿轮褪尽了锈迹,再也不是他能够掌控。
妖躯越游越快,每一块鳞片浮现幽光,恐怖的妖力将妖躯的力量彻底整合。
随着游动忽轻忽重,碾在心弦之上。
谭安宁身上压力暴增数倍,右臂一声嘶响,一截苍白的骨茬刺破皮肉。
却龇牙一笑,浑然不动。
蛇乌发现还是小觑了他,妖力一动,这个人类竟没有被压垮,“我不惜暴露动用妖力,放弃吧。”
声音虽然冷酷,但不能完全掩盖背后的慌乱。
谭安宁一言不发,凝立在地,默默汲取着大地的力量。
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又像是一座亘古存在的大山。
绝不会因任何言语而动摇!
任那妖躯如黑龙乱舞,也只能在他的托举上游动!
蛇乌的声音透出几许疲惫。“你放下我,我不杀你。”
这句话当然是笑话,蛇乌一旦脱困,杀谭安宁举手可为,又怎会有不杀的理由?
但这句服软的话,依旧能让旁人目瞪口呆。
相隔一个大境界,便如云泥之别。
高高在上的白云,又怎会跌下云头呢?
只因大地之力钳制住他大部分妖力,让他一身妖力发挥不足三成。
又是被人强行举起,妖术与致命的毒液完全攻击不到。
蛇乌此时的处境可谓受制于人,十分尴尬。
若是早知道谭安宁有这般大力,蛇乌断然不会轻敌。
无论妖力一击,或是一记蛇吻,都没有练气士能够存活。
可惜大地之力本就自晦,除非谭安宁大摇大摆,逢人便说,不然哪怕是金丹大修也发现不了他的特异。
“去!”绝力一掷,谭安宁动作定格如雕塑。
妖躯与人界不足百米,蛇乌眼中不惊反喜。
谭安宁掷他的大力,在半空中就被他化解。
断去根源的大地之力,在妖躯内坚持不了一瞬。
人头一转,妖躯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既然已经暴露,也不必再贴地游行。
妖怪修士,凌空飞行,就如本能一般。
但凡到达这个境界,都能摆脱生养的大地。
望着一动不动的谭安宁,蛇乌恨得是咬牙切齿,此刻即便杀了他,蛇乌恐怕也不能顺利回返妖界。
现在想来,为了一个不要的婆娘,惹来这一身腥臊,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终究是他胜了。
两道细密的黑线极速射来,这是蛇乌的剧毒,没有任何的腥臭,反而有一种异样的香饴。
这甜蜜让沿途的野草迅速凋零,绿色褪尽,像是穿上一身黑甲,再一风吹,化作飞灰。
蛇乌紧盯着毒液的方向,经过那一番角力,他不得不承认,有点不敢近身。
尽管这个人类的力量可能不如他。
但那意志之刚强,容不得他忽视。
若是再有一次斗力,输的也许还是他。
但何必斗力?妖力与毒液,才是人面蛇最强的手段。
他这两道毒液,足以让鬼基境的修士,一个时辰内毙命。
雕塑这时咧开了嘴。“还得送你一程!”
人面蛇一惊,旋即镇定下来、
一番苦斗,他隐约知道这人类的大力来源。
但此刻他身在空中,尚且不惧。
又面露古怪,他一个妖怪,何时要惧怕一个练气士?
谭安宁乍然俯首,差之毫厘避开剧毒,顶上黑发飘扬,留下两道鲜明的沟壑。
黄肤染上一层淡黑,头脑剧痛,颅内仿佛被点燃的火油。
单是空气中的余毒,就非练气士能够承受,幸好大地之力包容万物,还要不了他的命。
忍住顶上痛楚,双手接触地面。
下一刻,手足陷地。
蛇乌本能想要高飞,却迟了一步。
身下的地面似是伸出无数只无形大手,攥紧了他的妖躯。
“给我一瞬!”这个念头在心中如电光闪过。
是的,只要一瞬,他就能摆脱这大力的纠缠。
“晚了!”谭安宁大吼一声。
每一块石头,每一颗泥土,本是死物的它们,却在欢呼,在雀跃。
它们支持这个大地之子,贡献出全部的力量!
微弱难比萤火,繁密胜过星空!
这就是大地之力,了无穷尽,力无穷尽!
下一刻。
烟尘蔽天日,妖躯入人间!
尘灰散尽之时,谭安宁蹒跚着来到人界边缘。
尚带着淡红的热风扑面而来,那是蛇乌未曾消散的体温。
浓厚的血腥味刺鼻掩目,庞大的妖躯成了最原本的东西。
当蕴藏的妖力被无边人界顷刻化解。
妖躯,也只是和凡人、野兽一样的东西。
血肉而已。
妖怪入人界,爆碎而死!
这是铁律,是圣人的伟力!
管你妖怪、大妖,乃至妖王,即便彼此相隔天地,但在圣人面前,又有几分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