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值守的侍卫见是她，忙不迭行礼退开。赵清持拂去肩头薄雪，推门而入。
暖阁内炭火正旺，四人围案而坐，裼澈坐在主位，亦非侧倚阑干，烜晔与昌惟对坐，听到动静四人同时抬眼。
亦非最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散漫笑意：“稀客啊。你的小狐狸安顿好了？”
“你在生气。”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亦非盯了赵清持，半响道：“和你生气，我哪舍得。”
“可我舍得。”赵清持反手关门，迈步上前，随意找了一个离四个人都远的位置坐下。
裼澈端坐未动，只抬袖掩去半盏茶，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亦非还是这般冲动。
“舍得到什么程度？”亦非轻笑一声，手肘离开阑干，站直身体，“为了一个无关人等。”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道：“和我动手？”
“动手倒不至于。”赵清持抬眼望着亦非，“我只问你，你为何故意吓她。”
“我哪里吓她了。”亦非笑着，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话锋一转，“我方才，可是认真的。”
“叫我哥哥，她也配？”
赵清持的指尖在桌面扣了扣，眸色冷了几分，“我知你不喜，可你可以和她好好说。”她抬眼扫过亦非，“雪玉性子纯良，你再故意刁难，休怪我不留情面。”
亦非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往前走了两步，黄色衣摆扫过地面：“不留情面？赵清持，如今为了个刚认识的丫头，你要对我不留情面？”
他俯身，双手撑在赵清持座椅的扶手上，将她困在一臂之间，声音低哑：“清持，你知不知道，我才是那个陪你十年的人。她呢？她才来几天，你就这般去护她？”
赵清持不避不让，抬眸与亦非对视，眼底无波，“十年情分，从来不是你肆意刁难别人的底气。雪玉于我而言，是我要保护的人，希望你们待她好些，不然，这十年情分也是可以断的。”
亦非呼吸骤然一沉，撑在扶手上的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喉间涌出一声低笑，那笑冷如寒冰，“断？赵清持，你再说一遍。”
暖阁里的热意似乎也消散了几分，烜晔轻咳一声试图打圆场，道：“亦非，清持，都是误会……”
“误会？”亦非头也回，目光死死锁定赵清持，“她一心护着一个外人，你和我说是误会？”
赵清持抬手示意烜晔不必再说，她依旧坐在椅中，身形未动，“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们。雪玉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已和我结契，你们不怕我出事，可以动动手。”她的目光掠过亦非，直盯着裼澈，“特别是你。”
裼澈放下茶盏，身子轻轻后仰，笑容温和，“清持，我可什么也没做。”
昌惟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清持，亦非，不过是一时意气，你何必……”
“一时意气？”赵清持打断他的话，声音冷而静，“将恶意藏在玩笑里，把刁难当作试探，你告诉我，这是意气？”她抬眸，目光扫过昌惟，最终落在亦非紧绷的脸上，“十年相伴，我原以为你懂我，却不知你会对无辜之人计较至此。”
亦非喉间滚动，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带着散漫笑意的眼此刻红了几分，却不是羞恼，是被刺痛后的戾气：“无辜？她占了你的心思，分了你的关注，凭什么在你身边安然无恙？赵清持，你护她可以，但别踩着我们十年的情分！”
“我不会踩着任何人的情分，是你拿着十年情分当成要挟我的筹码。”她目光忽然落在裼澈身上，“你虽没有直接动手，暗藏的恶意比起明面上的恶意不遑多论。”
裼澈脸上的温和笑意淡了几分，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不紧不慢道：“清持，你这话说得重了。我与亦非、你与我们，皆是多年故交，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和气。”
“外人？裼澈，你惯会扮温和，可眼底的算计藏不住。”赵清持抬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腕骨，雪色肌肤下蓝色的印记若隐若现——那是结契后的灵纹。
裼澈的指尖骤然收紧，茶盏“叮”一声脆响，茶盏在他的掌心化作碎片，流出猩红的鲜血。
裼澈垂眸，掩去眼底那一瞬的暗潮，再抬眼时，笑意温润如初：“既如此，往后我自当把雪玉姑娘当自家人看待。”
赵清持看着裼澈掌心渗出的鲜血，一言不发，伸手推开亦非的手，娴熟的去拿药箱。
亦非的手还撑在扶手上，被她轻轻一推便僵在半空，眼底的戾气霎时褪了大半，只剩几分错愕。
暖阁内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作响，昌惟与烜晔对视一眼，早已料到她会有这般举动。
十年情分，即使闹得再僵，只要他们有人受伤，她会心疼。
赵清持俯身从案下拖出常备的药箱，指尖利落地打开铜锁，取出止血粉、纱布与干净的棉巾。她没看裼澈，只走到他面前，伸手便要去握他流血的手掌。
裼澈微怔，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她指尖稳稳扣住腕脉。
赵清持的指尖微凉，与他掌心的灼热鲜血形成鲜明对比，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这招，你可真是百试不厌。”
裼澈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语气依旧温和，“招不在不多，有用就行。”
亦非站在一旁，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细致打理着裼澈的伤口，胸口的憋闷忽然翻涌上来，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他想说些刻薄话，却见她擦到碎瓷扎得深的地方时，动作不自觉放轻，那是她对待在意之人，才会有的模样。
“你倒是还念着旧情。”亦非的语气带着几分酸意，却没有刚才的戾气。
赵清持缠纱布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眸色自然平静，“我与雪玉结契只是暂时的，鄚州的雪下得太久了，我需要她的帮忙，待此事了，我会和她解契。”
她转头望向裼澈，“下次再这般，我未必会再帮你包扎。”
裼澈望着赵清持专注的侧脸，眼底笑意深了几分，顺从的任由她系好纱布，声音低沉，“听你的。”
赵清持把药箱收好，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次的位置不再和几人离得远了。
亦非眼底的错愕还未散尽，眼睛骤然亮了几分，方才的憋闷像是被一阵暖风扫开。
他没再多说什么，亦非瞥了眼自己原本的位置，忽而弯腰，单手拎起那把黄花梨木椅，椅脚在地面划出“吱啦”一声脆响。他几步走到赵清持身旁，将椅子重重一放，稳稳落在她的身侧，几乎贴着她的椅臂才肯落座。
暖阁本就不大，两人衣摆瞬时叠在一处，紫袖与黄襟交错，像春雪里突兀绽开的一枝连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