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说如果！
不提自由二字的话，我在这里过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
比起在教廷提着脑袋出生入死要安逸的多了。
莫妮卡经常会来探望我，我能够明白，她看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之色。
其实……若真要说自由二字的话，就算在教廷担任一团之长，也未必比在这里面自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里面的人，想着出去，外面的人，却老想着进来……
咦，这……是什么？”
——《莫萨的日记十五》
……
“在我们光明教会成立两千多年的历史以来，从未有发生过这样的丑闻——教会之中，象征着圣洁和贞德的圣女，竟然与人私通！”
发起这场审判的主审人，荣耀骑士团的领袖——赛丹达索汉。他此刻因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握拳锤桌，一身厚实的铁甲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骑士长仍然披着一身厚实的铠甲，不过没有佩戴头盔.
他显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面容，和一对异于常人的锋利剑眉，此时正紧紧的拧在一块。
他说：
“更令我感到愤怒的是，这位与圣女私通的人，正是我们教会的圣职者，一位年轻有为的高阶圣堂武士……”
听对方说到此处，审判长乌瑟尔微微皱眉，开口询问：“骑士长，请你阐述一下事件的经过，你是如何认定他们私通？
据我所知，这两位圣职者的品行高尚，我，以及在座的各位陪审员，都很难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被审判长称呼为‘骑士长’的人双手抱胸，背上披着一条鲜红的披风垂落在地，他冷冷的开口说：
“我亲眼所见，难道会有虚假？
这位高阶圣堂武士，他通过了荣耀骑士团的考核，即将被授予这个教会中最高的荣誉。我作为荣耀骑士团的领袖，决定亲自勉励他一番。”
“谁能料到……当我抵达他的庭院时，我竟然亲眼见到了，这位曾宣誓要将信念与身躯奉献给圣光的武士，他在月光下，和我们教会的圣女，紧紧相拥在一起。”
在陪审员窃窃私语中，骑士长继续说：
“我惊疑不定的质问他们，他们这样的行为，是否已经违背了教会十大条例中的忠诚与贞洁，但是，他们是如何回答我的？
他们说这是因为所谓的爱情，他们因爱相识相知，所作所为发乎情止于礼。
我相信，此时在座的各位心中都会有一个疑问：他们从小在教会中一起成长，难道对待彼此，不是和每一位教会的成员一样，亲如兄弟姐妹吗？
所谓爱情，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所以我认为，爱情不过是借口，根本原因只是淫邪在作祟！”
骑士长一甩衣袖。
“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起了争执，他们坚持不肯承认错误，势必要向着黑暗的道路愈走愈远。
我不愿看着两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因此堕入黑暗，于是我行使我的权力，暂且将他们关入禁闭室中，交由审判庭来裁决。
但我请求，审判庭应该通过我提出的建议，剥夺他们的圣职者身份，直到他们愿意忏悔的那一天。”
骑士长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确，这是个看似对他们十分残酷的惩罚——但我坚信，我是在挽救他们！”
审判长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能妄下定论！事实如何，我们仍需调查。”
……
他双手戴着枷锁走入黑暗之中。
他的爱人被关押在不知相隔多少厚厚石墙的禁闭室，只能隐约听见她的呼唤：“卡尔，是你吗？你来了？”
“是的，我在。”他沉声回应。
过了一会。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慌乱的喊：“你能听见我的话吗？卡尔？卡尔？”
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大声的回应：
“莎莉，我在，我在这儿！”
“卡尔……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那柔弱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这样呼唤了很久，但总是得不到回答。
过了一会，她又颤声的喊：“卡尔……你在吗？我想听见你的声音，我想跟你说话……我感到很害怕……”
“我在！莎莉！”他挥起拳头用力的砸在墙壁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想要让她听见，但无济于事。
黑暗之中，隔着无数的石墙。
他能够听出她声音里的无助，他好像能感觉到她正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卡尔，我们是相爱的，对吗？”
她低落的，啜泣着。
“是的！我们是相爱的！”他紧咬着牙，额头磕在冰冷的墙上，鲜血淌下。
他听见她断断续续的说着。
“卡尔……你知道吗……他们审问我……我……仍然坚持着，我无罪，我们没有罪，他说只要我认罪……就能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但我拒绝。
因为我明白，我们是因何而相拥，我们也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教会的条例。”
“莎莉……你听不见吗？我就在这儿！我就在你的身边！”他听着她的啜泣，悲咽着扶着墙跪在冰冷的地上。
“你来了吗？卡尔？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卡尔？我的爱人……你放弃了吗？你抛下了我独自离开吗？
不！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卡尔……”
被关押在禁闭室两天，她的精神已经开始错乱，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她对他的回应充耳不闻。
此时，她的脑海中，恐怕已经有了其它的声音，而他的呼唤和回应，也不过是消失在了幻觉里。
他听着她低声啜泣。
他听着她嚎啕大哭。
他听着她高声大笑。
她已经不再呼唤他的名字。
他只能愤怒的大吼，狂躁的击打厚重的墙壁，但是无济于事。
直到她完全失去了声音。
就和她一样，无论他如何呼唤，也得不到爱人的回应。
在无数煎熬和恐慌中的他，终于完全崩溃。
他起身，走到黑暗禁闭室的那扇门前，他抬起头，隔着门对着沉默的守卫嘶哑干涩的说：“告诉骑士长，把莎莉放了。”
“我，认罪！”
……
圣光之下，他成了一个有罪之人。
他脱下长袍，菲斯特主教为他披上铠甲，有些唏嘘的说：“卡尔，再多坚持一天，你就能无罪释放了。你不该……”
男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看着置于他身前的那顶禁锢之盔，伸手取过，在戴上之前，他忍不住低声沙哑的问：“她……怎么样了。”
菲斯特主教摇头叹息：“光明教会，再无圣女。”
他闻言，眼眶浸湿。
他戴上头盔，使旁人看不见他淌下的眼泪。
时隔了三年。
那罪与恶，生与死的三年，她消失在他的面前，消失在他的梦里，但却无时无刻的在他回忆里闪过，将他惊醒。
“武士，你因何而战。”女子弯下纤腰，侧着脸，笑盈盈的用手逗弄着正在刻苦训练的武士。
“女士，我为你而战！”男子从地上跃起，丢下手中的盾牌便要去抓她，但女子早已笑着跑开，两人便开始追逐嬉戏……
当圣光离他远去，当黑暗降临身前。
当他高举着圣印在提尔之手面前宣誓，当他的圣甲层层碎裂，当他摘下那个禁锢了他灵魂的头盔。
他才终于明白，这三年来，他的那颗心，一直不曾从黑暗的禁闭室走出。
他一直在黑暗中苦苦忍受着责难。
此时此刻，耳畔仿佛传来了她冷漠的语调，她言语中暗含哀怨的问：
“卡尔，你当初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你可耻的认罪，同样使我也背负上了罪孽。
难道……就连你也认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吗？”
不！不是这样的！
莎莉！我只是不愿意你再受到折磨，我认罪，并非是因为我可耻的屈服了，而是我不想你在黑暗中哭泣，我不想你失去光明啊！
“那之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远去艾尔文森林，远远的避开了教廷，就是为了能够脱离阻碍我们的世俗。
只要你来了，我们将永远在一起，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与责备，深深的刺痛着他的灵魂。
我明白，莎莉，我明白。
我尝试过这么做，我想过！但老师阻止了我……如果我这么做的话，结局会是怎样呢？
当我狼狈不堪的出现在你面前，我还尚未将你拥入怀中，裁决骑士团便会赶到，等待我们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
我该怎么做？我拿什么和他抗衡？
我加入了圣教军，我从未放弃过，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当我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总是你的容颜使我振作，我终于立下赫赫战功，我赎回了我的罪孽！
教会要授勋我为荣耀骑士，但我并不在乎！
我在心中立下的誓言，是要将你接回圣光之愿礼拜堂……可我没能做到，圣光背弃了我……
我信念全无，我堕入深渊，我一无所有。
我叛出教廷，只想再见你一面，最后见你一面。
然后，我就可以坦然接受审判。
但在路途之中，我又看到了希望，找回圣力的希望，哪怕这只有微小渺茫的一丝，我也想弄清这一切……
因为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黑暗之中，他低声解释着。
但，愤怒的女人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不！”
“这都是借口！这些都是你的软弱！”
“你在害怕！你在恐惧！你根本就不会为了我而奋不顾身！你在欺骗你自己！
你为了虚无缥缈的幻觉就放弃了与我再次相见的机会，你是个伪君子！
否则，圣光又怎会将你背弃呢？
卡尔，高贵的白银之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已再无半点荣光。
你被小小的警长逮捕，你被自身徇私枉法的人审问，你被关押入黑暗之中卑微的等待，但你却不敢出手反抗。
你犯下罪名，却不肯承认！
你在坚持着什么？是正义吗？
难道……它不是早已离你远去了吗？”
“卡尔，你认为，你还配的上我吗？”
“我独自一人在苦苦等待，三年了，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你曾说，三年前，你是为了我而认罪？
不，我反而认为，教廷对你的审判是公正的，因为我终于将你看透了，你对我，根本就没有爱！”
她不屑一顾的说：
“结束吧！懦夫！”
不！
不是这样的……
黑暗中，男子背贴着冰冷的墙下滑，瘫坐在地上，蜷缩在角落里。
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脸，不断的在摇头。
泪水从他眼中涌出，他想解释这一切，却咽呜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