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鹤看着满地的碎块灰烬,脸上显露出了不忍之意。
而黄魈此时浑身酸痛,特别是手臂,要不是从小跟项冲强筋健骨,他的手臂怕是早就被撞废了。
“呼”深呼了一口气。
黄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刀,往前逼近。
章鹤此时却没有了任何反抗之意,反而是走到了一把椅子前,用袖子掸了掸上面的灰,一屁股坐了下去。
“老前辈,您为何坐下了啊?”黄魈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老骨头了,反抗不了了。”章鹤摆了摆手。
“那我……就去报官咯?”黄魈转过身子。
“等一下。”
“小友,坐下来陪老朽说会儿话吧,好让老朽最后临走之时不带遗憾。”
“您大限将至?”
“且不论这个。”
“那您请讲。”他摊了摊手。
黄魈用力把刀插进了木头墙中,木墙发出吱呀一声,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刀背上,翘起了二郎腿,看着章鹤。
“小友,曾听说过偶师一族吗?”
黄魈仔细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未曾听说过。”
“也罢,本来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章鹤捋了捋胡子。
“在几百年前,我们家族本是唱木偶戏为生的,那时候没有什么所谓的偶师,他们统统都称我们为唱木偶戏的。”
“直到那一年,我们家族出生了一个天才……”
“他成人之后,制作出来的人偶仿若真人,就差能口吐人言了。”
“那时朝廷查的严,把我们当异类。”
“他就教会了族人如何控制人偶进行搏斗、防御。
“在顶峰的时候,他一人甚至能操控数百具偶。”
黄魈疑惑道:“一个人总共就十只手指,即使加上脚趾,也才二十只,他怎么能操控几百具偶呢?”
“因为……”
“他的偶!开了灵智!”章鹤颤抖了起来。
“偶能开灵智?”黄魈震惊。
“就是因为他的偶开了灵智,又因为他制作的偶仿若真人,并且坚不可摧,所以,在二十年前,我们才会惨遭覆灭!”
“为何?”
“因为能够开灵智的偶,必须为活偶!”
“何为活偶?”
把真正人的躯体制作成的偶,便是活偶…”章鹤看了一眼黄魈,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色。
黄魈看着章鹤,章鹤也看着黄魈。
……
骨岗,一个个土堆颤动了起来,许许多多由各种肢体拼凑而成的尸体,僵硬的拨开身上的封土,缓缓爬了出来。
足足一百多具尸体,皆为骨岗中填埋的无名尸首,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它们不会说话,只会麻木地行走。
它们动作僵硬,只会往一个方向。
它们往白湖镇去了…
……
“我知道小友你和我们是同道中人,那夜,在后山……”章鹤笑眯眯。
“指使偶杀了我家家仆的,就是你?”黄魈皱起了眉头。
“算是我,也不算是我。”
“此话怎讲?”
此时,章鹤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道酬勤!老朽终于在即将归西之际,做出了一具开了灵智的偶啊,哈哈哈哈哈…”
“当年我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灾难,提前假死以躲过朝廷的追杀,挖出了祖师爷的尸骨,制成了它!”
“当年祖师爷被杀后,他的偶皆失去了灵智,那么多年来,毁的毁,失踪的失踪。我勉强找到了尚为完好的一百零三具,拼凑了起来,埋藏在偌大的骨岗无名葬中。”
黄魈顿时感到大事不妙,跳下刀背,想拔起刀柄便走。
“小友莫急!”章鹤甩了一下袖子,丝线连接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怎么能不急?我老爹还在家里睡觉呢?我得赶过去通风报信啊!”
“老朽寿元将近,快死了,只是想临走前在潇洒一回,又有何不妥?”
“草菅人命,我白湖的百姓何错之有?”黄魈怒道。
“我章家的人又何错之有?我们从不杀人,只是让那些死去已久的尸首重获用途。
“要不是官府强加给我们的所谓灭人伦之头衔,我们何至于反?”
“小友,你说,让尸体重新从新获得利用价值,是对是错?”
“怎么可能是对的?”
“胡说!”章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和我,和祖师爷,就是同道中人!”
黄魈沉默了…
“你说你祖师爷死后,他的偶都失去了灵智?”
“那么就是说,我杀了你,就等于那一百多具偶都将成为没用的死物?”
“呵呵呵呵,果然聪慧。”章鹤又坐回了椅子上面。
“我说了…我老了,也许明日就死,也许是现在,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偶师的传承继续给他传下去…”
“莫不是你看上了我?”
章鹤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典籍,扔到了黄魈面前。
“要是老朽昨天就跑,小子你根本寻不到我。”
“到时候,那么多具活偶在子夜朝着白湖镇去,老朽想杀多少人便能杀多少人,只是…那又有何意义?”
“是挺没意义的。”黄魈附和。
“那晚当我看见你在那边用钢丝拼凑那个丑家伙时,老朽我倍感欣慰,呵呵呵。”
“我跟你们不一样。”
章鹤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要我送您一程?”黄魈问。
章鹤没有回答黄魈,他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黄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拾起了那本《章灼研物》放进了自己袖子里。
他扛起庄三乔的尸首,头也不回,朝着后山方向走去…
……
后山骨岗。
黄魈草草的埋葬了庄三乔,立了个简简单单的木牌,把一瓶多出来的酒放在了坟头上,便回头赶往家里去。
“真是万幸!”
路上他看见了许许多多被拼凑起来的偶,躺在了地上,已彻底沦为死物。
黄魈越走越远,直到没入远方的由灯笼发散出的朦胧的光中…
“嘁嘁嘁……”
一阵声响自那一堆活偶中响起,一个高约一丈,头戴竹笠,身披灰纱的身影从偶堆中爬了起来。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之后转过身,朝着无尽的骨岗深处走去,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