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都是文武并举,做武官的都是文将,做文官的都是剑吏。在军里若找到个片字不识的军司马,要么是个单凭勇武从底层爬上来的悍勇之才,要么就是士族大夫里的异类。
房间里三个人腰胯佩剑,袖妆宽衣,士冠扶正,常人一时都是辨不清文官武将的。只刚才发话那黑汉子,露出长袖外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道大裂痕,结了疤后看起来像是肉都翻卷着,极是恐怖。陈之晋只匆匆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这少许时间里他就已辨明三人大致身份层次了。
“回将军话,小子身鄙且位薄,在君上面前不敢莽撞多言。”陈之晋上前一步,话是对那黑汉子说,行礼却是恭恭敬敬地朝着三人中居于中间那人摆。
“嗯,倒也知礼。陈相这弟弟合我心意,见惯了那些小子的取宠法子,早就腻味了,还是这种老实孩子好,是个当守将的料。”黑汉子立马置语道。
居于三人中间那人心细,瞧见陈之晋行礼时分明是朝着自己,也发问道:“你看我三人中,谁最尊贵?”
这人一出声,黑汉子立即不做声了,看他那直直的腰板,活像个木板。陈之晋并不慌忙,陈云早就跟他说过留他在寿方的目的,所以他是刻意要显显自己的厉害。反观陈云在一旁略略吃惊,他只当自己这孙辈武艺超人,故而叫来的三人里一个是楚山王,另两人一个是上将军,一个是国尉,都是楚山国军队中排名一二的大人物。
他原先是打算日后就让陈之晋从军中开始历练,哪想到陈之晋一出场,显露出的竟是一份识人的手段。这时陈云只恨叫的人太少,早该再去把那九卿大夫都叫来才是。
“君子为尊当居中,此当仁不让。故而小子大胆猜测君上最尊贵。”陈之晋答道,楚山王呵呵一笑正欲说点欣赏夸奖的话,陈之晋侧头继续道:“您左边这位先生气质颇勇,有万人难敌之貌,所以小子猜测先生是位将军。至于您右边……善藏者人不可知,善隐者人不可见。小子看这位先生,应是一位文吏。”
“哈哈,啊?”楚山王停掉本来准备好的浅笑,摇起腰站起来,又伸出手指了指右边那个俊秀男子,那男子见此,顺意摇摇头然后用宽袖遮面。
“小子学疏日久,所以认错先生。秀貌天才,我楚山今时唯有一人,小子见过国尉大人。”陈之晋已经想到这男子身份,遂行礼道。
“说不上天才,不过多学罢了。倒是你这识人的本事,还该多练练。”国尉收起遮面的宽袖,假装批评道。轻度的批评是长辈拉进与晚辈关系的一个方法,国尉这是在表示他对陈之晋的态度了。
本来他们被陈云拉到家里,做点互评子侄的事,这是常事,不入心不记名,今天夸了谁,第二天可能就忘记名字了。现在陈之晋才算被国尉真正记在心里。陈之晋那份识人的准度,和知错立改的态度,在国尉看来就是一个未来的上将军。
上将军不是正式官职,军人最大的官位是国尉,再往下就是统领一军共一万二千五百人的军司马了。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小部局会用到两三万人,大布局会用到十几万人,倾国之战更是会用到至少三十万人。这些战役都不是一军独处的,所以会在各个军司马里择选几个有谋略的人封号为上将军,拿来当元帅用。
各国的上将军历来都不多。楚山最多时有七个上将军,现在则只有五个,一个老迈卧床,两个在新亭国作战,两个留守在寿方。究其根本,并非是军司马少,而是上将军不能胡乱封。兵者,国之大事,生死存亡之地。任何国家,任意君王,不论其他方面如何地混账,军事这一块都不会松懈。
“小子很不错,可有意出来做官?”楚山王楚离三十几岁,脸上的胡须被宫里的宫娥婢女打理得很好看,是个伟丈夫模样。
陈之晋先看了陈云一下,得了授意才回道:“小子以为自己学的还少,应当在家里多读读书。小子加冠后定会出仕为君上、国尉分忧。”
“是该多读读书,不然该叫孤王上,而不是什么君上。”楚山王楚离笑道,“那孤便在宫里为你留个身旁的职位,你看如何?”
陈之晋本只以为陈云拉来的是公室贵族,或许是楚山王的兄弟,没想到这人恰是楚山王。称公室贵族为君上是尊称,叫楚山王为君上可就是贬意了。因为楚山王若回溯到立国前,职务正是前国的封君。这正是弄巧却成拙,陈之晋额头上不争气地冒出来几滴汗露。
“多谢王上。”陈之晋跪坐下来,俯身拜道。陈云不乐意了,自己忙活一下午把这三个人带回来,是要让陈之晋用剑术折服他们,日后一出仕就得个军司马的官职,那多好啊。现在打了好几折,只能当个楚山王身边的弄臣,这多混蛋啊。
“咳咳,王上,此事不妥。”陈云说话间疯狂给一旁的黑汉子打眼色。两人可是好兄弟。黑汉子一看就知道陈云所谋的不是一个王上近臣的官位,无奈为了陈云那几瓶上百年的陈酿,只能黑着脸沉声道:“王上,这小子是陈相的弟弟,只给个虚职怕是不好打发呦。”
“哦?”楚离笑着看看黑汉子。他晓得黑汉子经常私下与陈云饮酒,但他没想到在涉及官职的事情时两人还能互助。官位就那么多,越好越高的官位数量越少,今天你帮了别人家,晚上回去就可能要被家里人骂。黑汉子脸黑,这时也被楚离瞧得脸红起来,支吾道:“臣……臣待会儿让陈相把私酒拿出来!”
“你个混账!”陈云不由得骂了一句。这简直是混账行为,自己抵不住楚山王就要我拿藏酒出来,典型的酒肉兄弟。
楚离也被逗得乐了,指指陈云道:“也好,总算有个名头能把陈相的私酒掏出来一些了。陈相也莫要打诨,直说你意欲何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