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最大的事就数秋收了。陈宁修进城就是为了安排人去各处田庄盯紧农户收粮摘果。陈之晋跟在父亲身后什么忙也帮不上,像个小跟班。
族里少有人认得陈之晋。他从小就孤僻,玩伴永远就只有自己的兄长和表妹。陈宁修看儿子步子迈得稳健,有心让陈之晋做些不费力气的劳动活修养身体。
以至于近午时分,陈之晋手提着挂袋、笔帐跟在陈宁修后面,扮做了族里的伙计。陈宁修抬头估摸着时间,回头对陈之晋说:“本来该去找你大伯伯,不过他说今天会带歌儿来看你。昨天就是你大伯伯最先发现你,待会你要记得谢他。我们回家去。”
陈之晋不知道父亲口里的歌儿是谁。他只能猜着这人或许是自己的兄长。陈宁修这一脉很重要,可陈宁修当年和朱蕙拖拖拉拉到二十几才婚配,临三十了都未有男婴,前四胎接连都是女孩。
族里都急,最后族长陈桢把自己二儿子过继给陈宁修做长子。天下好巧易成双,第二年陈之晋出生了。刚过继的儿子不好马上要回去,阵桢开始与陈宁修常常私下相聚,目的就是为了见见自己的幼儿。
老来得子多易夭,族里老人都不同意陈桢的儿子太早归回嫡脉。直到陈之晋跟随陈云离家,族里一些老人才觉得陈之晋已经没有早死的风险,答应让陈桢的儿子落名嫡脉。
在次脉时,陈之晋兄长叫做陈去舟,取意志在四海不为一家。名字落回嫡脉便要改名,陈之晋就猜测兄长改为了陈歌。
到家里,门童小促乐呵呵蹦出来拉陈之晋手臂。陈宁修虽然看着很欢喜还是出声制止:“小促,少爷还在病中,你这几日不准闹他。”
肥脸的小孩子崛起嘴,小声回了话:“小促知道了。”
摇晃自己手肢的可劲消失了,陈之晋伸手摸摸小促挽发角的头,笑笑以示安慰,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唉,进去吧。”陈宁修看陈之晋笑的样子,心里又痛起来。自己儿子一早上都很乖巧,可就是不愿意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打算交给朱蕙解决。
“小晋!”绕过转角,陈之晋两人被堂屋正坐的几人看见了。一个剑眉青年起身欢叫,把朱蕙的唤声都压了下去。
“舟哥。”陈之晋看到兄长,难得地说话了。
“怎么脸白惨惨的,听我父亲说你昨天躺在家门口,是遭了什么事吗?”陈歌亲切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心急回家,累倒了。”陈之晋首次对自己的昏倒做了解释,看四周人神情显然没有一个相信。只是大家都心领神会,不再追问了。
“我在相亭做事,听到军报说你在旬季被新亭兵突袭。当时我吓了一整天。结果后来发现给我送报的小差少拿了一张。上头写了你带军反入新亭劫粮。我恨不得打死那个小差,做事情尽不晓得专心。”陈歌道。
“有这事?”陈祯感兴趣道,“我倒是头次听说。你细说说。”
“这说来太麻烦,还得从小晋离家时候说。总的就是云阿祖帮小晋拿到了一个军司马的职务。然后小晋刚到任就被新亭兵袭营。军报里说小晋管的地方是个隐粮库,被烧了二十万石粮食。”
“丢了这么多粮,本来该是大罪。结果小晋一月后领军反袭新亭腹部,也把他们一个粮仓抢了。回来半途还遇到先召侯世子领的两万军马,小晋使诈挟持了那个世子,最后一人未伤从新亭运回来二十万石粮食。”
“竟有这般事情,我居然不清楚。”陈祯笑了,“这是扬名的好事,该办宴宣扬才对。”
“只是借巧而已。况且军报有夸大,我从新亭劫回来的粮食十万不到,办宴被人拆穿岂不难堪?”陈之晋此时只想自己待在族里浑浑噩噩,不想办宴。
陈祯人老得精,看出陈之晋心事郁积,也就不再提宴席的事了。朱蕙看一家人讨论自己儿子功绩,心里早乐开了花,她出声招呼道:“开食吧。再耗就过午时了。”
贵族有制,吃食分桌,夫妻、兄弟可同小桌,端食用小鼎,取菜用长筷。陈歌在吃饭时特意与陈之晋同桌,想与弟弟谈事情。
一伙五人的女婢端着案鼎开始上菜。陈歌轻声询问陈之晋:“你与云阿祖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兄长为何这么问。”陈之晋平淡道。
“你变得太多了。不是遇到大事性情不可能变这么多。”陈歌道。
“只是懂了些东西,另外还在思考一些不明白的问题而已。”陈之晋转过头朝陈歌淡然一笑,“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你现在笑得跟王七一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笑。笑得越开心越是假的。”陈歌扯住陈之晋袖摆,“有事情不方便与父亲他们说,那就跟我说。”
“王七说南林里头有芷归花。明天我让他带我们进林里去采些出来给蕙姨……母亲做个福瓶吧?”陈歌看陈之晋一脸淡然,这种样子他只在县牢里一些死刑犯身上看到过。他寻思给陈之晋找些事做,不能让陈之晋一直待在家里。
“福不可争,从来天定。我不想做福瓶骗自己。”陈之晋摇头道。
“母亲喜欢芷归花,就算不做福瓶,采些回来让母亲闻闻花香也是好的。”陈歌改变说法,只要能把陈之晋唤出去走走就行了。
“我记得母亲的确很喜欢芷归花。听说这种花野外长的才最好。明天我去找王七讨些就是了。”陈之晋道。
“王七那些花早做了福瓶了,你要送就得自己去林子里采。”陈歌道。
“我不想进林子。”陈之晋摇头,他还忘不了云嵇子在林里破开他肚子的画面。
“小晋莫非是在南林里出事,所以不想进去?”陈歌有了猜测,更想让陈之晋去林里采花了。怕死的人就让他握上刀枪,怕黑的人就让他习惯黑夜,面对恐惧永远是消除恐惧的唯一办法。
“小晋,林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人?”陈歌开始激陈之晋了。
陈之晋看婢女们已经在端肉食,知道马上要开宴了,感叹一声:“既然兄长想去采花,我就陪同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