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听话
那日之后,白濯再没有回过九寒宫,九幽浔更是不见踪影。
祭千凌每日待在自己的屋里,按照疯子的指导,没日没夜的修炼。
不知道为何,分明是“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他却不怎么害怕疯子,甚至会不由自主的信任他。就像是初见姐姐时一样。
疯子给的回答是:【你们必然是有些关系的,否则她怎么那么偏袒你?】
【那我们呢?】
这次疯子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在你的脑海里,我们暂时成为一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肯定,更像是搪塞他的话。
但祭千凌也不在意,因为或许疯子自己也不知道,毕竟他记忆全无,全凭本性嚣张。
这次来送饭的换了一个人,名为司羽。与司言相比,司羽沉默寡言,每回都是提溜着吃的来,放在桌子上,留下一句“祭小公子用完膳喊我便可”,就一溜烟不见了。
祭千凌没在意,疯子却眯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这回许是良心发现了,竟然没跟祭千凌说换人的含义。
当然,也可能是白濯本来就没打算让祭千凌明白,那是做给疯子看的。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但谁也不先开口,毕竟——
究竟是谁利用了谁也还未可知,不是吗?
—
这一日,天微微亮,祭千凌就已起身,迅速梳洗完。
终于要来了。
白仙宗十年一次的招生考核。
白濯提过,招生考核之际会提前一天把他送到白仙宗,不然之后忙起来很难顾上他,一来一回的总得费些时间。
那些话是被白濯轻笑着调侃出来的,不知道白濯自己记不记得,但祭千凌因为心有所求,所以当了真,记得很清楚。
但他算是跟白濯刚闹翻了,本来就不知真假的话现在更有种要被遗忘的节奏,可他还是忍不住期待。
他太贪心了。
【人本贪婪,一无所有的你更是如此。】
祭千凌并不反驳,他完全认同疯子的话,因为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他既想要被姐姐在意,又不敢让她看到这糟糕透了的自己;既不愿意和白濯坦白,又又人家还跟先前一样待自己好。
他是个坏胚子。
祭府的下人没胡说,他就是阴晴不定,就是没安好心。
但他这么坏还整日满怀期盼,渴望别人的好。
所以他更坏了。
他心里期盼着,又忐忑着。
【如果他记得,我就……】
疯子几乎是立马领会了他的未尽之言。
【嗯。】
祭千凌除了《九行赋》,还给自己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只能是这样简单的收拾一下。
收拾完了他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房门。
其实他应该抓紧时间修炼的,但他静不下心来,疯子难得没有催促他修炼,他猜那是因为疯子也很紧张。
时间慢慢地流转,一人一魂却不知疲倦地枯坐静等。
祭千凌的眼瞪得泛酸,他只能极快地眨了几下,又瞪大了眼继续等。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时间长久了,满腔热忱也得消弭殆尽,只余一室冷寂。
疯子已经不耐烦了,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他活着这么许久,也应当没人敢让他等,眼下更是烦躁不已。
祭千凌却面色不变,甚至直言:【你不想等就去睡觉,我自己等。】
疯子不是很明白祭千凌,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小孩是坐不住的,祭千凌却已经安安静静地坐了许久,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
【你不觉得枯燥无味吗?】
【不觉得。】
【为什么?】
祭千凌不答反问:【是什么原因让你认为我会觉得枯燥?】
【小孩子哪里坐得住?不都爱玩吗?】
【我不是普通小孩。】
【我知道啊。】疯子试图让祭千凌明白他的意思,【但你们小孩精力那么旺盛,不跑跑跳跳,反而一动不动的,不难受吗?】
祭千凌隐约觉得自己理解了疯子的意思,但他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漂亮又温婉的女人总是坐在院子里绣花,她十指灵巧,刺绣十分了得,绣出来的鸟儿像是随时都能飞出去一般。】
【但她只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绣东西,每天就静坐在院子里,今天绣一朵花,明天绣一只鸟。她秀的又快又好看,却只绣一个,绣好了就抱在怀里。】
【她在等人,在等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很晚才会到她的院子,她却一点也不在意,愿意坐在院子里等上一整日。】
【有时候,她会白等。】
祭千凌眨了眨眼,语气又缓又轻,却沉闷得很。
【她的孩子睡醒了,就替代了那只要飞走的鸟,躺在她怀里,她告诉她的孩子:心上若是有期盼,便是等到海枯石烂也不至无味。】
疯子沉默了,良久,才闷闷地应了声:【嗯。】
然后又跟着一起等了。
他们相对无言,就这样枯等。
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得祭千凌眼眶都红了,还坐得板正,一动不动的。
窗外似乎刮起了大风,大风作妖,呼呼作响。
悄无声息,一人落在门外。
祭千凌的双眼亮了起来。
“噔噔。”
“祭小公子?”
是司羽。
祭千凌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来,屋里沉默的气息也随着那一笑瞬间散开,沉闷不复存在。
他语气里有些显而易见的轻快:“我在。”
祭千凌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开门一看,果然是司羽。
“祭小公子,明日是白仙宗十年一次的招生,白大人命属下送您前去白仙宗参加招生考核。”
祭千凌颔首应下了:“有劳司大人了。”
司羽没有司言敏锐,但也明显感觉到了祭千凌态度上的转变,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尽职尽责地将人带到白濯给祭千凌安排的住所。
祭千凌也是出了门才发现天色一片橙黄,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等了近乎一天,这一天里什么也没干,甚至连午饭也没吃,当然也没人给他送。
难怪腰酸背痛的。
祭千凌进屋以后,谢过了司羽,没有多问,并且拒绝了司羽的陪同。
放下东西后,他仔细地打量着屋子,只觉得好看,别的想法没有。
疯子却眯着眼沉了气。
这屋子很有白濯的风格,整体偏淡蓝色系,布局简单大方,装饰上又不失素雅。
一点也不像是特意准备的,反而更像是统一的装饰风格,单调但不失风雅,不偏不倚,正好是谁来了都可以住。
疯子看得清楚,那小傻子根本没懂这屋子的用意,还觉得这是白濯特地给他留的屋子。虽然面上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眼里却亮晶晶的,写满了好奇,只是碍于自己那点小面子,不好表现出来。
【……你先别急着收拾,现在正是好好表现的时候。】
祭千凌只好收回了目光,转而从包袱里拿出《九行赋》,哒哒哒地跑到床边,脱掉鞋袜,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这也再一次佐证了疯子的猜测,这根本就不是给小孩睡的屋子,通体都是小矮子够不到的高度,也就小傻子还在那傻乎乎的自我感动。
……哎。
祭千凌当然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猜到自己在疯子心中已经傻到什么程度了,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能反驳什么。毕竟与那满肚子坏水的老妖怪相比,他确实单纯多了。
他现在很放松,终于能静下心来抓紧时间修炼了。
—
白濯是真的忙,忙完了立马就赶去寻祭千凌。
等径直到了祭千凌的屋前,白濯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这才抬手轻轻门上敲了敲门。
屋里有动静,有气息,但就是没人应,他也不生气,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外。
过了没多久,白濯动了,再次敲了敲门。
这次屋里立马给了他回应。
“请进。”
祭千凌翻过身一下子滑下床,动作有些急,等穿好鞋袜时,门刚好开了。
“呼——”还好,还好他动作够快。
他以为又是司羽或者司言,毫无防备地一抬头,结果对上的是白濯那笑盈盈的双眸,动作一滞,呆了好半响才回过神,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双手撑在床上,一使劲,同时双脚猛得一蹬。
这次顺利并且帅气地上了床。
祭千凌很满意,默默地在心底夸了自己几句,这才转过身看向白濯。
“白大人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事吗?”
祭千凌心情其实有些复杂,也没了之前那副单纯乖巧的模样,甚至连称呼都变了,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当发现进屋的是白濯时,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身体也松了劲。
习惯尤为可怕,最可怕之处就在于,逐渐习惯之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白濯像是看不到祭千凌的冷淡似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无害,柔声说道:“司羽糊涂了,带路都能带错了,给你专门留了屋子,不是此处。你把自己的东西带上,我们换一间。”
祭千凌一怔,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司羽整日住在白仙宗,待在白仙宗的时日恐怕比他的年纪翻一翻还要长些,怎么可能带错路?
所以是……故意的?
【呵,还没傻到无药可救。】
祭千凌不理他,只在脸上硬挤出了一个笑,倒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只是到底年纪小,经验不足,学的不到位,失了本来嘲讽的意味,显得有些拙劣。
他甚至学着那些大反派,阴阳怪气道:“司大人能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我,我心中已是感恩戴德,进错地方而已,不打紧的。况且我瞧着,这屋子也挺好的,不必换了吧,千凌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劳烦白大人。”
这话但凡换个人来说,那都是不识好歹,可从六岁小儿口中说出来,再配上他稚嫩的小脸上那四不像的表情,可爱的很,半分威慑力都没有。
白濯就无奈地解释道:“属实并非有意,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大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惯会做甩手掌柜,我也是无可奈何。”花话里全是甩锅意味。
而后,又用哄孩子的语气补了句:“屋子是早收拾出来的,本就是给你留的,我骗你作甚?又无甚好处。”
祭千凌再蠢,也看得出来白濯把他当小白痴在哄了,脸上的表情一时控制不住,青一阵紫一阵的,煞是精彩。
白濯就在这忙里偷闲的间隙里欣赏祭千凌千变万化的脸色,觉得自己之前被小孩烦到的郁闷彻底被治愈了。
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果然,小孩好玩。
祭千凌最后还是没能在嘴皮子上从白濯身上讨到什么好,只能硬生生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那有劳白大人带路了。”
说完以后,还是觉得不服气,于是又不知死活地挑衅道:“白大人比司大人还忙,不能也带错路吧?白大人需要先休息一会儿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
白濯却根本不接招,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就先出了门,“我在门外等你。”
祭千凌的话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拍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波澜。
他的气焰一下子就泄了,郁闷地将书放进包袱里,又把蹭乱的被褥重新整理好了,这才将包袱一绑,一背,最后看了一眼根本没待多久的屋子,然后出了门,一眼看到了背对着他的身影。
白濯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祭千凌刚看过去,他就回过头看他,倏然一下,温声道:“走吧。”
祭千凌被这笑容晃了眼,有一瞬间觉得,那笑和之前的每一个笑都很不一样。
于是他嗯了一声,主动牵过白濯的手,“走吧。”
白濯有些意外,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回牵了掌心里的小手,带着人往外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