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钱这件事,对周南来说太难了。
最近一年多的大小同学聚会,他能推的全推了。背地里有关系好的朋友,在同学群里看到一些关于他的内容,就好心截图发给他。时间一长,周南也不走心,任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非都是嘲讽他给老板当司机,人前趾高气昂人后巴结如狗。说周南瞧不上他们这帮同学之类的话。
朋友不分出身。事从头捋,还得说起他认识的一个叫李扬的哥们。他们同岁,前段时间一起过了27岁生日。
李扬的爸爸是一名老公交司机。或许是从小耳濡目染,李扬长大后对这一行越发喜欢。当父亲的也赞同孩子的选择。如今的李扬身兼数职,代驾,特技驾驶,高级维修技师。特技驾驶,最近几年他很少参与,有朋友联系实在推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收入还算可观,就是得瞒着他爸。当然,周南没少成为他开罪的借口。
李扬工作的汽配店离周南的家相隔两个十字路口。两个朋友和他一起合作经营,按照每人负责的工作件数分成。每月初结清一次工资。
周南吃了饺子撑得慌,习惯性往李扬工作的地方溜达。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很奇妙。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连着下了两天的绵绵细雨。从小饭馆走出来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已经喝到言语含糊不清,出于义气分别打电话叫了代驾。李扬和周南接到代驾的活,准时赶到面见了车主。或许是车主酒后情绪不稳定,他们四个在留谁不留谁的问题上起了争执。周南不想和他们纠缠,就当自己白跑一趟,临走前看到其中一个车主摸出弹簧刀要捅李扬。他本能飞起一脚踹了那个人的后背,弹簧刀也随之掉落在地上。他拉起李扬跑了两个十字路口才停下来。
他们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忍不住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忙着呢?”周南站在李扬的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
李扬听声音就知道是周南,手上的活没停,反问道:“你怎么有空到我这了?没事的时候叫你也不来玩。你来了趁机会还能给我修修车。说真的,在我这打零工也成啊!兜里钱多还能扎手?”
周南摸摸这看看那,“我要真过来,还能有你赚钱的机会?我来是有点事,你手上有多少钱?”
李扬一听连忙后退,面露难色道:“你看!让我说着了吧!借钱也不看人,我像是有钱的人吗?”
“你…能没钱么……”周南疑惑的抱着肩膀,觉得他不可能没钱。李扬第一次提钱急眼,肯定碰见了什么蹩脚的事,周南心想着。
“不是我卷你面子。我们家老爷子把人碰了,对方岁数和他差不多大,住院小半个月。人家出院我才能喘口气。这一会还得去替我爸看人家呢!这段时间瞬间老了十岁。”李扬絮叨着去摸裤兜的钱包,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里面有五千,你着急就先拿去用。等你开工资记得还我啊!”
周南没去接,有些后悔和朋友开口,“你就别寒掺我了。这么大事都没和我说。老爷子肯定上火。哪天我去看看他。还一件事,我……”突然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屏幕显示张伟的名字。
电话接通。张伟焦急的询问,“你哪呢?”
“出门见个朋友。”周南慢慢往外走。
“你把定位发给我,我这就去接你。”张伟声音很急迫,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挂了电话,周南按照他的要求发了定位。回头对李扬说,“你小子来钱的道多,有机会带上我。”
李扬拿起地上的保温杯,里面还泡着菊花枸杞,他抿了一口,“你要多少啊?”
“十万?差不多就这些。”周南说完。李扬一口水喷了出来。二人尴尬的看着对方。不一会张伟的车开到门前,摁了几声喇叭。周南跟李扬打了招呼离开。
几天不见,张伟黑眼圈很深。车里很多随手扔的档案袋。周南清出地方坐好系了安全带,“什么事非要见面说?”
“老王要见你。”
“谁?”周南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不是你说的,当老板的司机要做到一问三不知,惹火上身的后果最可怕。”
张伟白了他一眼,“我这句话你倒是听进去了。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挺信任你的。见面后你就怎么回事了。”最后一句直接封了他的口。
周南也懒得理他,向前的方向迎着阳光,不一会周南踏实的睡着了。
被张伟叫醒,已经到了看守所。周南整个人发懵的跟在他的后面,到了一间屋子等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张伟让周南打起精神。门开,老王走了进来。环境的变化,让他看起来老了不少。以前众人王老板叫着一起前呼后拥,如今他双目低垂,嘴角挂着苦涩。完全一副苦相。
张伟先开了口,“东西我都带来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又拿出两支笔。之后默默走出去,留下他们二人。
周南觉得这么见面有些别扭,礼貌的笑又有些嘲讽的意味,“张…张伟说,您找我?我是有什么问题么?”周南的手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己一下,他心想自己怎么这个时候变怂?居然还磕巴了?
老王抬眼看他,空洞没有生机。周南还是第一次看到人的样貌变成面如死灰。“你答应我,帮我照顾洋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他在外面散漫失去约束。”他打开桌上的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摆到周南面前,“这期间,我不会白让你付出。你说个数填在上面的空格里。咱们双方签了名,张伟拿着这份合同公证后生效。这样互相心里踏实。”
周南看着纸上的字一点也没忘心里去,“为什么不是别人?夸我的话就免了吧。责任心那种东西我并没有。只是和别人一样对得起你给的工钱。”
“我儿子脾气倔。谁说都不听。他妈在国外又不肯回来,怕影响到她自己。你提多少钱,我都答应。”王满库第一次用祈求的语气同别人讲话,双眼通红似是说到心底的痛处。
“十万…我只要这些。一年的时间。你能不能出来,我都不会继续管他。你答应吗?”周南没给他商量的余地。
老王这次栽进去,是没有人能给他撑腰。倒是应了那句话,今天脱了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他能在这个时间见周南,也是到了迫不得已的程度。张伟为了他的事忙得没时间上床睡觉。而今,能托付的人……
周南眼看着老王亲自在金额的空缺上写了十万,并且在下面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时张伟开门进来,眼看会面的时间就要结束。机不可失,周南也毫不犹豫签上自己的名字。
等周南走出看守所大门回头看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
张伟没好眼神的盯着他,“你要十万,怎么不趁火打劫多要点?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会犹豫的。”
“但是我会犹豫。十万,你打到我的工资卡里。顺便写一份,十万是我未来一年的工资。我不想事后有什么争议。反正咱们以后未必能见面。要不吃顿散伙饭?”周南咧嘴对他笑。
“去去去…你那笑比鬼哭都难看。上车,我也肚子饿了。以后有缘会见的。”张伟招手让他上车。
从他们认识开始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烧烤。两个人都有些生疏,周南倒了两杯酒,没有什么华丽的修饰词,闷头干了一杯。那天店里放的《送别》。如今还是那家店,还是那首歌。张伟默默喝了第一杯。
这顿简单的散伙饭吃的很闷。
张伟断断续续说了后面可能发生的事。公司解散前,发完最后半个月的工资。等到办公用品都处理掉,几个留守的人就可以彻底回家。老王是出不来了,经济问题太严重。家里的别墅暂时没到充公的时候,家里的东西还要细分。他要带着老王的儿子收拾东西搬到已经租好的房子。
周南始终没说十万块钱要用到什么地方。张伟喝的满脸通红之前,给王泊洋打了电话叫他过来。幸好有周南在身边能替他解释一些不好开口的问题。
张伟结账出来。他们三个人并排来到湖边。周南耳边听到重音乐的咆哮声,不远处有乐队在练歌,围观了很多人。半个小时过去,张伟和洋洋摊牌,把后面要做的事讲了一遍。洋洋扯下帽子扣在脸上。他人生的第一道坎,便是失掉最后的归宿。家,就这么散了。
天黑之后,他们来到洋洋的新家。张伟抱着沙发说什么也不挪一步,翻过来调过去的昏睡。周南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晚上八点。他挽袖子煮了三份方便面。打开冰箱,里面塞满吃的东西,张伟总是在细节上默默照顾人。
“以后,我是得靠自己生活了?我爸是不是永远都得呆在里面?”他愁眉不展,盯着面前的方便面。
周南低头吃面,顺便吃了张伟的那份,“你这段时间呢!有我照顾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张伟还得为你爸的事操心。刚回来没有想见面的人吗?”
“没有。我本来想和我爸商量回来上学。吃不着家里的东西,见不到熟悉的朋友。每天过的很没意思也没有安全感。”他回头看了一眼张伟,“张哥就那么睡,没事吧?”
周南看到张伟拧着脖子,睡的姿势很不舒服,估计明天早上就得戴着护颈出门。他给洋洋使了眼色,“以后一起生活吧?趁这段时间,想想以后要去哪。反正大人的事,大人们自然会处理。有张伟给你做法律方面的辩护,该用到你身上的钱,一分也飞不走。”
洋洋这才重新笑起来,三口两口的吃完方便面,又打开电视机开始玩游戏。
老王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已经有两次婚史。洋洋的生母本就是看中老王的经济条件,生了儿子之后移民到国外。后来老王一个人带孩子生活,独自开公司的胆量倒是很好。可惜身边没有帮衬的朋友,一个人当说客给不同行业的人牵线搭桥,还是挺废脑力和时间的。他早早把儿子送到国外,想着有朝一日子承父业不会让人小瞧。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多数迷失自己的本心,对花钱的嗜好实则是发泄情绪的途径。还有一点,洋洋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也随了他爸。
张伟一早起来就看到洋洋留给他的纸条。
洋洋在国外的这段时间,和周南联系的同时,还和一个叫米小海的同学有联系。曾经老王不允许他们继续来往。凭着王泊洋的江湖义气,怎么肯听他爸的话?
米小海的家庭状况不太好。父亲常年跑大车又喜欢呼朋唤友的喝酒,平常脾气就很差,喝点酒更不受人管束。一来二去,小海的母亲提出离婚,没过多久她觅得好人在婚。据说去年又生了一个儿子。
网吧门口,米小海已经等的不耐烦。屋里的座位眼看着越来越少,王泊洋到现在还没来。他翻遍口袋还是凑不齐一个小时的钱。何况今天要等的人还没来。他更加焦躁……
以前洋洋出门都是打车。前一晚周南离开前,给他留了一百元坐公交车,而且没有多余的出行补贴。他在怎么撒娇反抗还是不行。这也就意味着,他要每次出门计划好路线,或者徒步到达想要去的地方。生活拮据,体会起来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往往身体力行的时候最难过。
王泊洋在心里咒骂着周南的同时,向米小海的方向跑去。米小海身上的伤痕,洋洋都亲眼确认过,能和一个人保持一年以上的友谊,对他而言是个奇迹。也许是米小海可怜,没人管,连个吵架的人也没有。
“你等多久了?”王泊洋从背后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摁,“说实话,你到底等谁呢?”
米小海傻笑,求饶道:“我还不是等你等着急了?兜里的钱不够上网。这个时候来上网的人又多。你怎么才过来啊!”
王泊洋叹口气,“别提了。今天没钱上网。跟我找地坐坐吧!好不容易见到熟人,压在心里的事怎么也得吐出去才舒服。”
米小海是个没什么主意也没有脾气的人。高中毕业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准备考驾照。他爸的想法是让他学修车,有门手艺好生活。小海的玩心不退,经常背着老师父逃出来玩。最后导致师父不愿意继续教。他爸把小海打个半死也没问出原因。
同龄人之间的秘密藏不住。不到半天的时间。洋洋就知道了米小海偷跑出来的原因。他喜欢一个人,观察很久,从来不敢走到她身边打招呼……
洋洋打开钱包盘算后,买了两瓶绿茶饮料,递给小海一瓶。在公园的长椅坐下,很多遛狗的人一圈接一圈的走过去。
“你爸真进去了?”昨晚小海接到他发来的短信。
“嗯。”洋洋点头,“反正,以后就我一个人生活。有时间来找我玩。这几年就交了你一个朋友。回来都不知道见谁。真觉的活着没什么意思。”
小海扒拉他的脑袋,安慰道:“你别这么说!活着的意思,多了去。就是你最在意什么,一直追逐下去的力量。这个所谓的意思就能帮你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时光。还有啊!你看我,眼前的困难不是困难。早晚有一天,我会站在女神面前,大声说出我喜欢她!这才叫勇气呢!”
洋洋看着他哈哈大笑,指着他衣服,“你在见女神之前,最好去我家换身衣服。这人看长相的同时也凭衣服得体华贵受到关注。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买名牌呢!”
“我什么情况你知道。我爸没打死我就算走运了。在咱们常去的网吧,有个常客,叫林蔚。名字就特别好听。穿的很普通。听网管说,她过来不聊天不玩游戏。喜欢看古装剧,经常浏览古装的首饰衣服。”小海说的很陶醉,脸上也露出幸福的笑。
“她什么家庭情况你知道吗?被像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女的。长得挺乖巧,一开口全露馅。”
“不会不会。她不经常来上网。唉…有几次,我想跟着她,看看她住什么地方。谁想到给跟丢了。”
“跟个人,你都能弄丢了?爸让你学车。证到手了吗?有代步工具才与时俱进。可是……”洋洋撇撇嘴猛然间想起来,“我们家被封。车都贴着封条。除了四个轱辘的,三个或者两个的,都比咱们腿走的快。”
“屁话,这我还不知道?你还有事没有?我过去等会。”小海起身要走。被洋洋一把抓住,呵斥道:“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为个女的就变成这样。今天陪我呆一会吧!我爸进去,除了司机和律师照顾我。能给一点点零钱。我就真的孤家寡人了……”
小海看着兄弟眼泪汪汪,动了恻隐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