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将夜
小院的石桌边聚着不少人,小龙难得的乖坐在凳上,不时的瞧瞧桌上的吃食。一旁的是问天的母亲玉燕,正逗弄着怀里的问雅。铁心就坐在玉燕身边,和其他人一起看着院中仍在练剑的问天,倒也不觉无聊。
是的,问天又被罚了,上次受罚强拉着铁心溜去逛街的事果然让南宫大为生气,也不说什么半月早课加倍了,直接在晚上给问天又划出一个时段作为晚课加练,让问天郁闷了一个早上。
嗡的一声剑鸣。
空旷的院中突然浮现出万千道层叠的剑气,在空气中微微震颤,散发着桀骜的气息。随着问天剑动,一道剑气骤然亮起,接着两道、三道、直至最终十数道时,万千道剑气同时一闪,轰然消散,无迹无踪。
“又失败了。”玄木剑恹恹地垂下,问天攥了攥拳头,呢喃道。
“问天哥哥,加油!”
脆生生一声吆喝,问天抬眼望去,母亲微笑着,铁心和小问雅一起攥起拳头,正舞动着给自己打气。
被一旁的声响惊动,玉灵龙挪开视线,见问天望来,歪了歪头,也一齐挥起拳头,呼呼带风。
笑了笑,问天重又练起,这次点亮的剑气多了些,有一丝明悟在问天脑海里闪过,像要串起这半年来的所有思悟,待他努力去抓时,那丝明悟又忽地消失,让问天几乎以为只是出现了错觉。但他又能清楚的回想起方才的那刹那贯通感。
摇摇头,问天收起玄木剑,摸了摸怀里放着的小盒子。这个时候硬是回想也想不出来,稍后还有更要紧的事,倒不如等父亲回来了再直接问罢。
这般想着,问天朝石桌边走边问:“妈妈,今天可是铁心妹妹的生日,父亲又要忙什么,怎么连过来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他带着角羽两城卫出城去了,这次的事比较重要,你父亲都忙了许多天,也不是有意不来。”玉燕揉了揉问天的头,抱歉的说道。
“一天天的总是莫名其妙的事!”问天挣开了母亲的手,生气道。
玉燕从桌上捻起一枚梅花饼,往问天嘴里一塞,笑着道:“可这也不是你一天天偷懒的借口啊。”
问天心虚,捉住梅花饼叫嚷道:“这是我专门给铁心妹妹做的,你往我嘴里塞干什么。”
铁心正托着腮看问天和玉燕阿姨撒娇,没想到突然点起自己的名来,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起半年前和问天初见的那一天。
“其实我不会做梅花饼的……”
梅树下女孩的脸上犹挂着泪珠,轻轻依偎在男孩怀中,提出任性的要求。
“等你学会了给我做。”
“嗯!”
……
“铁心妹妹?铁心妹妹!”问天的声音把铁心惊醒,铁心揉揉微热的脸,就见问天正狐疑的盯着自己看来,忙不迭应道:
“怎、怎么了问天哥哥?”
问天指了指玉燕阿姨,解释道:“妈妈刚说她和我父亲都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要不要看看?”
“要的要的!”铁心连忙点头,朝着玉燕阿姨不好意思笑道。
“都是些寻常的礼物。”玉燕把匣子推到铁心那边,突然摇头笑道,“倒是你南宫叔叔,非要送你套武技。”
三两下打开礼物,铁心看着武技的名字,一字字念出——《叠浪斩》,又小心的收起,开心道:“谢谢南宫叔叔!嗯,也谢谢玉燕阿姨。”
这番作态看的玉燕失笑,忍不住道:“你这样子真是比问天都像他孩子。”
铁心吐了吐舌,正要卖乖,突然见玉燕阿姨又给她递来一个小盒子。
“这是你妈妈专门让人送来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
妈妈……铁心脸上的笑突然一敛,抿了抿唇,伸手把盒子推到一边,径直走到问天身边,抬起手道:“问天哥哥,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呢?”
……
夜色微凉,阴云蔽月,冷白色的月光倔强的透过云隙,照出弯弯的一角,照进清冷的院中。
石桌上一片狼藉,碟子随意的堆着。大概快入夜的时候,小问雅就哭闹起来,玉燕就抱着问雅回燕苑了。小龙夜里还有轮值,也早早走了。
院里便只有天心二人。
问天有些乏了,神色困倦的趴在桌上,看铁心的臂弯支着石桌,小脸被双手撑起,微微的歪着。
“本以为今夜有满月可赏,倒是拉着你受凉了……”问天的声音越来越小。
“确实是个糟糕的天气。不过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
没有听到回应,铁心瞥了眼趴着的问天,光被云挡着,暗暗的,看不真切,大概睡着了吧。
天气不好,小院也有些凉。铁心想了想,起身解下短披,轻轻的盖在问天身上,重又坐回。皎皎月光沐在短披上,倒像是莹白的清霜。
赏不了月,赏人也好咯……铁心忽的升起一个念头,随即就被自己逗笑了,嗤的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看问天的反应。
问天咂吧了下嘴,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不知嘟囔了些什么,嘴角牵起一丝微笑。
唉。
莫名的轻叹,铁心看着问天,想起刚来时的那个早上,想起掌心拂过,顺着发丝传来的温暖,想起浸湿的胸膛,和那个安心的拥抱……也就想起玩闹的最后,母亲悄然的离去。
这段时日,南宫叔叔和玉燕阿姨的爱护,她看的真切。叔叔愿认下自己这个徒弟,悉心教导,她自然更努力的研学,功课武艺赶的辛苦,却也渐渐能追上问天的脚步,基础虽不如问天扎实,全力对招时,也慢慢能打的有声有色。在南宫府的日子过得充实而温馨,可,这里终究不是东方海阁。
余光瞥见母亲送来的小盒,就压在堆起的碟子里。铁心小心的把它抽出来,用袖口擦了擦,轻轻的打开。
殷红色的扇贝被钻了个菱孔,串着金丝红绳,歪歪斜斜打了个粗糙的死结。
一个贝壳吊坠。
她记得。这是幼时和母亲一起做的——贝壳是凤血贝,最坚硬的几种贝壳之一,她钻不出孔,就找了母亲。母女俩在海阁的露台上把贝壳一枚枚串在一起,至于绳子,则是她系的。
结打歪了,不好看,没戴两天就找不到了。
铁心看着那个笨拙的结,撇了撇嘴,把贝壳吊坠丢到桌上。
海阁的事,母亲处理的怎么样了?自己何时能回家,又要如何跟问天告别呢?
怅然想着,铁心从怀中取出问天所赠的鲸珠吊坠,嫩白的手指滑过温润的坠子,勾起万千思绪。
在南宫府这半年,都是问天在陪伴着她,早课前的彼此问好,晚课后的游戏,关门回房前隔着院子的问安。嗯对,还有那条顽皮的小龙,和问天一起带着她逛遍了南宫城的三街十六巷,一起的追逐嬉闹。
问天哥哥想和玉灵龙定下守护契约,就像他们父亲那样。不过小龙有些傲娇,一直在故作姿态,每每让问天束手无策,对着自己诉说无奈。不过她也能看出,小龙其实并不抗拒,倒像是……妥协前的矜持?
突然的脑洞让铁心失笑,止住了纷杂的念头。夜更寒了,自己也有些受不了。推了推问天,碎碎念道:
“说什么邀我赏月,自己倒先睡了,再睡下去,怕是着凉也活该。”
“欸?月亮出来了吗!”
短披挂在身上,问天睁着迷惘的双眼,打着哈欠问。
像是在响应问天的话,放了铁心大半夜鸽子的月亮硬生生挤出云海,在短暂的时间里从云隙洒落银白的月光,洒满院落。
不经意的,铁心余光捕捉到手中有微光折射闪烁。
面色一变,铁心把鲸珠吊坠举起,对着月光小心观察。
玉白色坠子中闪烁着剔透晶莹,像是洒落的泪珠。
铁心脸色愈发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