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月流火初相见

　　七月，在江南正是荷叶连连，采桑养蚕，一起归家把酒话桑麻的好时节！

　　刚下过一场雷霆大雨，放晴了两日，街道乃至泥土夯做的土地，都被蒸发的水汽一空，冒着不太沸腾的热气。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长安街上，许多人已慢慢支起了各自买卖的摊位，趁着时辰尚早，忙里偷闲中吃一口亲人带来的吃食，待忙碌起来怕是水都赶不及喝上一口了。

　　随着夜色推进，各路香气纷至沓来，随着温柔的晚风飘至身侧，久久萦绕不去，越发勾的人腹中馋虫叫嚣。

　　街上的一个角落，趁着天边仅余的一点辉光，书生将等待半天的老妪家书写好，亲手递至老妪手中，放下笔的那一刻动了动僵直的脖子，仰头看着天边那一抹掠过的残影，便就着暮色喝了一口水。

　　并没有什么人给他送些吃食，他是书院放课后就在街边支了摊，平常这个时间他已经到家了。

　　但是今日生意不好，他微微皱起了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做了个决定，七夕，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便晚些收摊吧。

　　晚风缓缓吹过，掀起了他的衣袖，露出一节不甚粗壮甚至有些瘦削的腕子，微微用力便可看到跳动不大有力的青色血管，夕阳落下的余光将他青白的脸色映照的相对好看了一些。

　　他的面前是一个摊子，用几条短木棍支了起来，摊子下面仅用两条高凳托住。

　　摊前挂着“代写书信”四个大字的黄浆纸。

　　很平常的一副写字先生的架势。

　　许是觉得这么大张桌子的空间仅用来写信是有些浪费了罢，旁侧还放了些便宜的笔墨纸砚，偶尔会有些穿着朴素的小童和书生光顾小摊。

　　整个小摊唯一亮眼的，颇有些吸引视线的应当是书生用来压制的书镇，各方书镇被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花鸟虫鱼，各个粗中带细，圆中带润，栩栩如生。

　　虽然好看精致但是与之相反的是却没有什么人真正买下这些别致的书镇。

　　仔细一想倒也理解，用来压制纸张的东西随意在路上、河边或山上拾一些石头，略打磨打磨便是一块可用许多年的书镇了。何必花费这些钱买些华而不实的书镇呢，本质上不也是一块石头吗？

　　但他还是把这些华而不实的石头摆在桌上，可能自己心里清楚的同时，也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暮色渐渐四合，街上四处开始陆续的亮起暖光，照的行人和摊主的脸上都是一片柔和。终于衬托出了一些节日的喜庆与热闹来。

　　虽已入夜，但是行人却逐渐增多了起来，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属于七夕的氛围才开始显现出来。

　　远处传来各个小吃摊位上叫卖的声音，伴着阵阵食物香气。整条街上充满了浓厚的节日色彩。

　　慕白此刻正在招呼今夜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位客人。

　　因为这位客人买的虽不多，但却都实打实要的他这里的“门面”。

　　街上各种香味夹杂，而不知谁吃着肉包经过小摊。勾起了腹中再也压抑不住的馋虫。

　　“咕咕……”

　　“噗！”。他前面传来了一声憋笑声，他抬眼望去，对上一双含笑的杏眼。

　　这样一双眸子长在男人身上总是给人不太稳重的感觉，但眼前的小公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双心眼倒显得多了些活泼风流。

　　他尴尬的埋头，对着手上一幅画装作忙绿起来。实在是失礼！

　　这是祖父多年前画的山水画，他早些时候摆在桌上却无人问津，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谁会将银钱花在这上面呢。

　　遂而今天有人要买的时候，慕白还愣了许久，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小公子像是在努力的憋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并不是很有成效。

　　他赧然的埋头，手中动作却不慢，转而冲着那小公子歉意的笑笑。将手中的画递交给他……

　　……

　　银货两讫！

　　溪月趁他低头忙碌时悄悄打量这个书生，刚刚他冲她笑得可真好看，真温柔啊！不像家中的祖父和大哥，只会整天嚷着个大嗓门，笑容也是略显猥琐。

　　没办法，奸商嘛，再怎么笑也有那么一股市侩的味道，能好看到哪儿去。

　　真想把他收藏起来啊！

　　她摇摇头，抛弃这不实际的想法。

　　对上书生有些通红的脸颊，溪月略点了点头，虽然还是好想笑。

　　但溪月忍住了，再这样下去书生估计没办法正常做生意了罢

　　行至十余步后却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听声音，她无奈的摇摇头。

　　……是方才那书生的摊子~

　　她终是叹了口气。没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眼看着那有着温柔笑容的书生被欺负。她刚才既然嘲笑了人家，那便帮帮他就当做赎罪好了。

　　不过一念间她便做了决定，向后看去，原来却是一伙流氓无赖聚在了那处。

　　而书生此时也被一胡须虬结的汉子给扯住衣领，挣脱不得，那汉子的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转瞬就要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她把方才买的狼毫掷出。

　　只听见一道破风而去的声音，那纠缠着书生的大汉随之垂下了高高扬起的右手。转而传来一声嚎叫——

　　溪月稍稍松了口气，却见那汉子站在原地捂着受伤的手，双眼滴溜溜的往四下寻看，眼神阴狠，带着令人恐慌的恨意。

　　那汉子没看到人，便将怒气都撒在书生身上，棍子往书生身上招呼而去。却突然间感到膝盖一疼，单膝便跪在书生面前。

　　慕白眨了眨眼，微微侧了侧头，眼神不小心扫到了地上离他不远处的一截断笔。

　　瞬间了然，顺着方才破风而来的方向歪了歪头，恰好对上那一双眼波流转的杏眸。

　　他弯了弯唇角，面上略带着些红。

　　一切尽在不言中。

　　溪月微微颔首，不客气！

　　汉子不傻，知道书生是有人护着，顺着书生的目光也看到了溪月，惊疑不安对上了溪月冷淡的双眸。

　　汉子在这儿混了多年，多年的眼力见让他一眼就分辨出，溪月身上的衣裳虽然低调却依旧不掩其华丽。知道这些有钱人他是惹不起的，恨恨看了一眼书生，灰溜溜的带着小弟溜走了。

　　溪月安抚的冲他笑笑，抬脚就要离去。

　　“且慢，小公子！”慕白急走至她面前作了一个辑。

　　“多谢您出手相救，如不嫌弃的话，还请您收下这个，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为好！”

　　一支成色极好的紫豪被书生置于双手上，紫豪向来稀少，何况经过多年金银堆里面历练出来的双眼，让溪月一眼就分辨出这只笔是极好的。

　　倒不知为何看起来平平无奇贫苦的书生会有这么一只紫豪。但她也不好奇。

　　溪月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是她第一次管这样的闲事，第一次受到这么郑重的道谢。忙摆摆手。

　　“不必，不过是小事一桩，怎好白拿你东西呢！”

　　见他还是一副不放弃的模样，溪月想了想劝慰道：“你看你辛劳一天收入也不过几许，何必摆阔，我看你那些书镇倒是极好的，你若舍得便与我几个。”

　　慕白莞尔，倒不是生气她说他摆阔，只是心内更是感激，她一番为他好的心情，他又怎么感觉不出来呢。

　　他心下好笑又宽慰，不答话，却转身回到摊子前面，从桌后扯出一个褡裢，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一会儿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看着书生手中这方书镇，溪月这下是真抑制不住自己喜爱之情了。

　　不知道是什么玉，黄中带白，恰好雕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不同于书生其他摆在台面上的东西。

　　这只尤得她心。

　　“多谢！”她惊喜开口。

　　慕白眼里带了笑，恩人满意他的礼物再好不过了。

　　想着少年跟自家妹妹差不多大的年纪，想必也是有些童心应该会喜欢这些玩意儿，好在他所料不差。

　　只是这谢礼还是有些薄了，慕白微皱眉。

　　她将它放入怀中，向书生开心笑了笑。摆了摆手。

　　“告辞！”溪月摆摆手。

　　今天这趟出来对了。她真是爱死这个小摆件了。

　　慕白看了看那抹远去的身影，又默默转头看了看自家那一派狼藉的摊子，目光下移到沾满墨渍的衣服下摆，认命的叹了口气，上前收拾。

　　那两条高凳有一条被砸坏了，将摊子拜托给隔壁摊主，一位卖汤圆的张老丈照看一时半刻后。

　　慕白去晚上托管东西的店家借了修补的工具，夜才刚开始，还很长，总不能这样就回家去了。

　　要说书生胆子大，不怕那群人报复，完全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但他总不能因为此就不敢摆摊做生意，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他往日都是白日放学后那段时间出来摆摊，却不知道在这儿摆摊是要收“保护费”的，看来往常果然是他运气好。

　　不过今夜惊了这么一遭估计那伙人也能消停一会儿了罢？他若有所思。

　　借到了工具，他蹲下身子认真修补，许久才拭了拭汗，站了起来，将摊位重新支好。

　　月光照着大树，泄下的银白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斑驳的投在他身上，映出一个单薄疲惫的影子。

　　溪月其实并未走远，总觉得不放心，担心流氓后面再来找事，便在街角的茶馆处驻足观看了许久。

　　她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关注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书生，平常她也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溪月想不出来，只归结于是书生太好看了吧！还有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剔透的小猫书镇。都怪书生送的礼物太得她心。

　　嗯，一定是这样，她说服自己。

　　等看到慕白重新支了摊，溪月才转身离去。

　　不过想不通的事溪月一向不多想。她甩甩头不想那么多，今晚月色这般美，实在不该辜负啊！

　　看看时辰，与程樱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便将东西交给远远随行在后的丫鬟，吩咐她们不用跟着之后。溪月走进自家的衣铺，换回女子的装扮。

　　手指利落抽动束发的发带，乌黑亮丽的三千青丝纷纷落下，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长发如瀑，柳眉轻蹙，瞬间眉眼艳艳似敛光华。杏眼含春，鼻若琼瑶，唇不点而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瞬间从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变成一个眉眼含笑的娇娘子。

　　好一介美娇娥！

　　丫鬟小五却早已习惯了自家姑娘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异样，毕竟自家姑娘美貌与气质不成正比。

　　唬唬别人还成，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娴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无比跳脱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干出女扮男装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微微用屏扇抵住那一抹狡黠，她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待看到要等的那个娇美身影，缓缓往她走去。夜未央，大好韶光不可辜负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