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六十

　　唐月被阴洵看的有点不自在，微微避开了一点，本想习惯一笑，又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好道：“卜先生，子不语力乱怪神，四君扇不得善始不得善终只是个托词，总得有点儿契机吧。九界之人，清世之人，东瀛之人，哪个是善茬儿？就这么信了你的？”

　　阴洵缓过心神，道：“正是这个道理，中华浩浩荡荡五千年，怎么偏偏跟是把四把扇子过不去。还是说，”他似乎是有意咬了一下字眼，眯了下眼睛，“这里面不是有文章可做，而是真有文章。”

　　卜匀单手摸着自己那把拂尘，摇头晃脑道：“安乐有织裙，安乐公主使尚方合百鸟织裙，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百鸟之状，并见裙中。”

　　唐月道：“大唐第一美人，安乐公主，织成裙？”

　　卜匀轻笑一声，“大唐第一美人？虽然无史书记载，但却是并非空穴来风，我供职囚夜泽，倒是有幸见过一面，李裹儿到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阴洵皱眉补充道：“轻妖阁阁主。”

　　唐月一怔，也是绣眉紧蹙：“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细节记不大清了，但安乐的确任过轻妖阁各主，似乎，只有短短两个月。”

　　卜匀颔首应是：“正是，两个月后，太平和临淄发动政变，甚至通过囚夜泽，杀了这个存在于平行间隙的幻影。”

　　唐月轻笑道:“我是身在九界中人一直都不知道，这时间流逝在九界到底怎个算法，凭甚他们客居九界就能永葆青春，我们藏匿现世，却要消磨自己的时光。”

　　阴洵沉默了一下，道：“囚夜泽有名鬼市，并非毫无道理。里面的不都是些活死人吗。师弟跟我……”

　　卜匀不客气地一挥拂尘，“师弟师弟，就知道师弟，你不知道你师弟是我徒弟啊，他知道什么还不是我教的？混小子。”

　　阴洵请咳了一声，从善如流的唤了个称呼道：“端木曾跟我说过，九界中没有人，一种是天生，”他轻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上天而生，自九界一始，便有的。我族乃天生，你也是。”

　　唐月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专注，不受控制地笑了一下，应道：“嗯。”

　　阴洵继续：“一种是天脉，迷仙引，飞虹界，俱是天脉者，封神登科，但他们飞升或者是坐化之前，可以是天生，可以是现世常人，甚至，可以是下一种。”

　　“天杀。”阴洵的眼神一下子就凛冽起来，口气却淡淡的，他继续道：“轻妖阁，青笛夜，影孤绝，甚至还有——囚夜泽。妖魔鬼怪，越是美好便越是污秽，生来该杀，何其不公。”

　　卜匀把手勉强从拂尘上拿下来，高深莫测道：“孩子，囚夜泽，不是天杀。”

　　卜匀平静道：“囚夜泽中不乏天脉者，不说别人，历任墟主又有多少是自己从神坛上跳下来的？囚夜泽也不乏天生，世家贵族，槐柏二市，绣阁一脉，但凡是……都算是天生。剩下的，孩子，他们从现世逃匿，苟活于世，不就是因为心有执念吗？他们从生死中挣脱，受到囚夜泽庇护，那便算不上天杀，他们是亡魂，仅此而已。”

　　“还记得吗？游魂栖，离魂息，镇魂居，安魂所，四殿在此，少主此言，未免太过儿戏，未免太瞧不起你父亲，也未免太瞧不起囚夜泽历任先贤了。”

　　最后一句，语气已经堪称严厉了。

　　谁都没想到，卜匀会忽然用少主来称呼他，阴洵本人也没大适应，只是感觉，莫名其妙的，长歌门少主这担子就落到他头上了。

　　卜匀严厉道：“阴泂已经死了，阴洵，你在藏锋，谁来给阴家遮阳避日？谁来保长歌门满门性命？你不小了，心里改有点儿成算，别让墟主失望。”

　　唐月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冷意，“怎么，你家墟主自己不愿意，就强拉着徒弟收弟弟，硬拉着儿子继位吗？”

　　卜匀看了她两秒钟，轻声道：“右卿大人，你似乎是误会了。墟主为人父为人师，怎么可能害他们？”

　　阴洵茫然：“端木？收了个？弟弟？”

　　唐月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好心道：“端木公子前些日子收了北静王府的小公子冯璟为义弟。”

　　阴洵：你们消息都那么快的吗？为什么就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月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右手成拳，轻咳了一声以作掩饰，“这个……前些日子，咱们两个不是在合计箜篌引吗？忙忘了，音郎莫怪。”

　　阴洵现在只觉得自己有了一种碧波千顷，绿意滔天的凉凉感。

　　他心郁闷道：月娘真是忘了？这都能忘的吗？是不是故意忘的？

　　唐月看他表情怪异，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整理表情，轻轻地叫了一声：“音郎。”

　　眨了眨眼睛，又转过头来一脸冷淡地跟卜匀说道：“阴墟主自然不会害他们。”

　　唐月好歹是个唱戏的，还是个大红大紫的角儿，字眼咬得很准，听上去让人感觉有点难受，又挑不出什么刺儿，“我就怕，阴墟主莫要太过自以为是了，他觉得对的，不一定是对的；他费尽心思为两人铺路，不该是让两人自掘坟墓。”

　　阴洵低着头，有点儿看不出表情。

　　不是因为唐月这席话，而是因为，

　　他感觉得到，

　　一双温热纤细的手，借着袍袖的掩盖，捏了捏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