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雅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留下慕容冲一声漫长的叹息。
他对站在身边的顾忘川感慨道:“我以为历经这么多年的磨难,这颗心早已如铁石般坚硬,的确,这些年来,我在意的人越来越少,上一次心痛的时间,已是遥远的过去。
可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我不过是肉眼凡胎,终究不能绝情于世间,亦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顾忘川是他最信任的家臣,也是这次的南路将军,他家世代经商,早年曾游学齐国,他的弟弟顾思卿也是慕容冲手下最勇猛的武将。
他听完慕容冲的一番感言,宽慰道:“恩主不必过分悲观,小姐也是在闹脾气,等她情绪平复就好了。”
“不,忘川,你不了解我的妹子,也不了解她和燕墨丹之间的情意。”
“臣或许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情意,但我知道小姐的年岁,二八年华,未经世事,妄谈生死相许。恩主放心,最多不过三两个月的功夫罢了。”
慕容冲轻笑道:“但愿如先生所言。“
就在这时,城外一骑飞驰而来,靠到二人近前,马上的人滚鞍落马,抱拳道:“恩主、大哥,山越王来信。“此人正是顾思卿。
就在他准备汇报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西门将军陈卫之佯怒道:“好你个顾思卿,恩主和你大哥说话,把我晾在一边也就罢了,你也敢无视我吗!”
顾思卿一听,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陈大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啊?”
眼看着顾思卿慌慌张张的神情,慕容冲笑道:“行了,卫之,不要为难小顾将军了,你看把他吓的。”
“切。”陈卫之嗤笑了一声,“他年纪最小,出点丑让恩主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好了,不闹了,说吧,什么事情。”
顾思卿这才舒了口气,正色道:“山越王来信,他们已经杀死了燕鸿烈。”
慕容冲微微颔首,顾忘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唯有陈卫之兴奋地挥了一拳。
顾思卿接着道:“但是,燕墨丹冲出了包围,目前不知去向。山越王希望恩主今晚去他那儿参加庆功宴,顺便商讨下一步的事宜。”
还不等慕容冲开口,陈卫之率先道:“燕墨丹不知去向?他可不能不知去向,恩主,不必参加山越王的宴会,我这就带一支军马,把他找出来杀掉。”
说着就去牵马,可不料慕容冲突然开口道:“卫之,你等一下。燕墨丹他……“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不一定要赶尽杀绝。“
这倒把陈卫之逗乐了,他笑道:“恩主糊涂了,斩草不能不除根。臣先走一步。“
“等等!“慕容冲的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陈卫之,你要去我不拦你,但是,我要你留活口,我有用处,明白吗!“
“用处?“陈卫之到这时已猜到了慕容冲的心思,他是在照顾江雅的感受,不希望兄妹之间就此决裂。
可这种理由,陈卫之无法接受,他拖家带口跟随慕容冲造反,一旦失败就要族灭满门,这种时候,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女子的情感问题,留下来日的祸根?
但他不打算当面指出慕容冲的私情,而选择了一种质问的方式:“恩主既然说有用处,不妨详细说明,让大家伙儿都听一听。“他的本意是让慕容冲收回成命。
可偏偏这个时候,顾忘川接口道:“恩主的用意,不妨让顾某来阐述。
如今燕氏虽灭,但燕鸿烈的亲信海刚毅尚在,倘若他兴兵复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万一到时战局不利,我等可拥立燕墨丹即位,再把燕鸿烈之死全部推到山越人的身上。
如此一来,海刚毅就会失去‘复仇’这面旗帜,从忠义之士变为乱臣贼子。到那时,吴国自然掌握在恩主的手中。
慕容冲原本不善应变,听到顾忘川的说法,赶紧顺水推舟道:“忘川所言极是,卫之,追捕燕墨丹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卫之还想反驳,慕容冲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分配起了下一步任务:“另外,我打算把临水城交给阿闵负责,你要好好辅助他。”
此言一出,陈卫之再也没有心思计较燕墨丹的生死问题了,他确定慕容闵不在场,才抱怨道:“恩主,我不杀燕墨丹还不行吗!您没事把临水城交给慕容闵干什么?您就算要交,干吗不让忘川和思卿来辅佐?非得我吗?”
“忘川和思卿要随我去参加山越王的庆功宴。”
陈卫之不顾颜面,近乎耍赖道:“那种庆功宴,我看也可以不参加的嘛!实在要参加,恩主您看,我陪你去也可以嘛!”
慕容冲摇了摇头,叹气道:“卫之,我另有安排,你就勉强一下吧!”说完,也不听陈卫之言语,骑马便走。
顾思卿害怕陈卫之仗着年长压他,借口巡逻,一溜烟儿地跑了去,只剩下顾忘川一个人留在那里。
陈卫之看了看他,斥道:“你这个老狐狸,准是你建议把这份苦差事给我。”
顾忘川懒洋洋道:“你知足吧,慕容闵虽然为人讨厌了一点,但也不是不可忍受嘛。”
“哦?那要不顾先生来试试?”
“免了免了。”
“切,我就知道你这只老狐狸一肚子坏水。”陈卫之灌了口水,接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顾忘川笑问道:“哦?我什么心思,你倒说说看?”
“你不让我杀燕墨丹,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一箭双雕,一面可以讨好恩主,另一面也可以两边下注,卖燕墨丹一个人情,来日若有不测,也好改换门庭,我说的是吧?”
顾忘川微微一愣,打趣道:“陈将军明鉴,我就说让你辅佐公子闵,大家都放心。”
陈卫之笑道:“你就尽情揶揄我吧!但我有一句话要提醒你。”
说到这儿,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把妹妹嫁给你,是希望你和我一道,尽心辅佐慕容氏。
你如果有其他的心思,休怪我刀剑无情。“
顾忘川的表情一冷,拱手道:“陈将军厚爱,在下岂敢忘怀。告辞了!”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陈卫之独自一人为墨丹的事情懊恼,他一边思考,一边念念有词:“天杀的,那种怪物,想杀死都不容易,还想生擒?”
不提放脚下被一具尸体一绊,摔了一大跤,起来仔细一看,是燕氏的士卒,顿时怒气横生,一脚踢了上去,就在这一刻,突然灵光一闪。
“我有办法了!”
墨丹一路疾驰,海明紧随其后,大军一日的路程,他们一个上午就走完了大半。
两人的马匹早已累的口吐白沫,最后的一段距离,墨丹的坐骑已然无法支持,他于是抽出腰间的佩刀狠狠扎在马的屁股上,伴随着哀鸣,鲜血一点点染红了草地。
终于,这匹可怜的马耗尽了仅有的一点气力,双腿一软,轰然倒地,墨丹一个不留神,向前滚了一圈。
海明急忙勒马,险些撞到前面的墨丹。
惊魂未定,海明感慨道:“公子,太危险了,你这是何必呢?“
墨丹拍了拍身上的土,红着眼道:“这次遇袭,可能有叛徒出卖,我担心他们趁机袭取临水。“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慕容冲背叛了他们兄弟。
还好,临水已经近在眼前,这多少宽慰了他的心情。
“海明,把你的马放了吧,剩下的路我们可以步行。“
“公子,我看留着吧,这马的品种优良,就算我以后不骑,留下来给军士们当战马也不错啊!”
墨丹却摇了摇头,叹息道:“海明,今天死去的人太多了,它活下来已是上天的恩惠,何必……”说到这儿,他哽了一下,“再置它于死地呢?”
海明知道墨丹赌物伤神,当下解开缰绳,将那战马放归山林,安慰道:“公子说得对,是我太迟钝了,公子有此仁爱之心,来日必能领导吴国走向强盛。”
墨丹正欲回话,忽然看到远处冲来一队骑兵,敢忙拉住海明,隐身在马的尸体后头。
海明低声道:“公子,临水城莫非沦陷了吗?“
“我不清楚。“说着就偷瞄那队骑兵的装扮,看到他们身穿皮甲,墨丹长舒了口气,”海明,没事了,是我燕氏的士卒。“
吴国境内,能够用的上皮甲的,只有吴侯燕氏一族的军士,其他士大夫们的家兵,除了海氏一族精锐的浪潮军以外,几乎没有防护。
但慕容家是另一个例外,他们清一色穿戴铁甲,财力超过吴侯。
听到是自己人,海明兴奋地跳了起来,高喊道:“喂!公子墨丹在这里!“
可看到这些军士的形象时,他一下愣住了,这支军马只有不到十人,而且每个人都是满身血污,脸上黑黑的一片。
他们看到墨丹二人,起初是受惊,在认清来人之后,领头的一人“哇“地一声痛哭起来:”真的是是公子墨丹吗?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啊!
慕容冲这个反贼!兴兵犯上夺了临水城,燕氏老小,全,全被诛杀殆尽了啊!“
墨丹闻言,脑袋里只听“轰”地一声,继而一声哀嚎,手中的长枪早已拿不住,一下瘫倒在地上。
海明见状,赶紧扑到他的身边察看,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公子!公子!你不要,不要吓我啊!“
墨丹想哭却发不出生音,眼泪只是在干流,周围人宽慰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悲伤自然无从抑制,但眼下鸿烈已死,家中长辈俱亡,燕氏的臣属唯有仰仗他一人而已,命运你终究没有留给他伤怀的余地。
他哑着嗓子吩咐海明道:“你把水壶里的水分给弟兄们一点,我们接下来要长途跋涉,去投奔你祖父海刚毅将军。“
海明看墨丹无大碍,破涕为笑道:“好!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说完提着水壶,跑向那伙残兵,又露出了平日的笑容。
“各位兄弟,这是公子赐给大家的,都多喝一点,我们马上要走很长的……“
话未说完,那领头的人一剑刺穿了海明的肚子,事出突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低头看了看那柄长剑。
身后墨丹的呼喊已经模糊不清,海明知道,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墨丹,快跑!“伴随着一声暴喝,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削掉了领头人的半个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