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墨丹此时方知错怪了江雅,他满脸愧疚,不敢直视。
慕容冲低头看了看脖颈上的刀,冷笑道:“将士搏命才换来如今的局面,岂能因我一人败坏大局!”
众将听在心里,尽皆叹服,只有江雅不这么想,这种老掉牙的权术她看的多了。慕容冲不是不要命,现在是要给他个台阶下。
她看了看身边的一众偏将,其中有个面色白皙的将领。
(“嗯,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江雅暗想,随即威胁那偏将道:“你!快命令大军散开,否则我就杀了她!”
慕容冲喝道:“潘镇,你不要听她的!”
这话当然是逢场作戏,好在那员叫“潘镇”的偏将是个聪明人。
当下垂泪道:“主君,古人云‘君如父’,小将虽愚,不能置君父于不顾!传令下去,让开道路!”
也好在慕容冲平日待人甚厚,众将士都期望他活下来,无人抗命,不多时,大军散去,临水城又出现在了墨丹的眼前。
可是墨丹知道回不去了,只因七千大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即便回城据守,也于事无补。他败了,败的彻彻底底。
江雅望见,心中唏嘘不已,她接着威胁潘镇道:“命令埋伏的弓箭手都撤走!”
“妈的......”慕容冲暗暗骂了一句。
一旁的潘镇却困惑不已,他苦恼道:“大小姐,并没有埋伏的弓箭手啊?”
“你只管传令,传令了就有了。”江雅的嘴角露出几分得意。
慕容冲却是有苦说不出,要不是刀抵在脖子上,他真想和这位妹妹拼命。
潘镇只得遵命而行,喊道:“各弓箭手归位!”
话音未落,只见四面的大军之中,数百个黑影从各处向弓箭队处跑去,不一会儿,便集结完毕。包括潘镇在内的一众将领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江雅满意地笑了笑,远远对墨丹喊道:“墨丹,不,国君,你走吧!”她极力显的平常,但是嗓音之中,止不住透露出伤感。
墨丹自觉无颜见江雅,远远低着头拱了拱手,便耷拉着头带领着残卒退去。
朝阳初升,却是一副夕阳的景象,江雅遥望着墨丹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远去,终于忍不住哭喊道:“燕郎!”
墨丹的身形顿住了。
“你多久再回来!”
墨丹的鼻头一酸,掉转马头道:“阿雅,等我十五年!最多十五年!”
“十五年吗?”江雅的泪水顺着腮帮落下,“十五年的时间太长,只怕到时候,我的孤坟之上,已长出了合抱之木。但是,我等你!”
墨丹默默无言,他是战败之君,再欲复国,谈何容易,但是为了十五年的约定,他要活下去。
那一刻,墨丹并不知道,短短三个月之后,他便夺回了吴国的江山。
那一刻,墨丹并不知道,江雅真的会等他十五年。
燕氏的大军落败,海刚毅独木难支,潮水般的增援自中军涌来,即便是浪潮军也难以抵挡。海刚毅身上中数枪,好在并不致命。
他的身边,一个名叫南归雁的家臣劝道:“主君,独木难支,我们该撤兵了。”
海刚毅望着一地的尸首,笑道:“是啊,该撤了,你是叫南归雁,对吗?”
“是。”
“归雁,我拜托你件事,好吗?”
“主君请讲。”
“带浪潮军离开这里吧。”说完,海刚毅便独自一人骑着马,向战场边缘走去。
“主君,你这是要去哪?”南归雁在身后叫道。
“我累了。”四十年来,海刚毅第一次说出这句话,“该休息了。”
海刚毅离开战场,解开爱马身上的鞍辔,在破秦林的一棵树旁缓缓坐下。
“马儿,去吧,你随我经历了太多战阵,我今日卸甲,你也到了回归山林的时候。”
那骏马低下头,似乎在向海刚毅致敬,随即掉头消失在远方。
海刚毅将铠甲一点点卸下,多年来,他一直穿戴着甲胄,除却洗澡之外,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曾放松。
在外人看来,他是东吴的军神,久经沙场的宿将,但在心里,他清楚,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男人罢了。
他浴血沙场,是想封妻萌子,可惜他的妻子早逝,儿子先他而去,他把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独孙海明的身上。
可是......
“海明安在啊!”海刚毅流着泪仰天吼道。
他再也抑制不住流泪的冲动,这么多年,对家族、对国家的责任感紧紧逼迫着这个男人坚强。他终于在此刻赢得了落泪的权利.
他执意带兵突袭,就是希望在这场战役中结束他的生命。
好在苍没有吝啬,远处,落逃的慕容闵正哆哆嗦嗦地在森林中寻找藏身处,生怕被撤退至此的浪潮军发现。
海刚毅看在眼里,笑道:“年轻人,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从这里撤退。”
这句话显然吓到了慕容闵,他回头瞪了一眼海刚毅,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感到手脚发软,呼吸困难,想逃却迈不开步伐。
兴许他可怜的情状让海刚毅联想到了孙儿海明,他和颜悦色地道:“你这样子回去,会挨骂吧?”
慕容闵木然地点了点头。
海刚毅笑道:“既然如此,老夫送你一份大礼。”说着,他抽出了长剑,“你就拿我这颗人头去交代吧!”
说完,便用长剑往脖子上一抹,一代名将的传奇,就此落幕。
......
墨丹撤退以后,同浪潮军的残部会合,继而一口气向着西方跑了三百里,从红日东升直到落日西斜。
他不光要逃离慕容氏的追击,更要逃离这片伤心之地。
终于在战马无力支持之际,才就地歇息。
望着身后遥不可及的临水城,墨丹五味杂陈,汤忠介一脸茫然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呢?”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如今的世界,除去吴国,何处才是他们的落脚处?
众人带着希冀的目光望向墨丹,希望这位国君引领方向,可是墨丹一言不发,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田垄的高处。留下落寞的身影。
可与众将不同的是,他很清楚要去向何方,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说服这批吴国的将士,去向他们的宿敌秦国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