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秦都的路上,墨丹苏醒了过来,面前是汤忠介破涕为笑的傻脸。
“国君!您醒了!”
墨丹感到心中一股暖流,但他一向讷于言辞的,所以仅仅“嗯。”了一声聊作回应。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看的出军医已尽全力,然而伤势太重,即便已经缝合,还是不时渗出血丝。
(“好一个慕容冲啊。”)
墨丹暗叹道。
他环顾了以下四周,决定问问战局如何,正欲开口,想到汤忠介笨嘴拙舌,只怕一时说不清,于是转而道:“忠介,你让归雁过来一趟。”
“是。”
不一会儿,归雁领命而来,把刚才的战况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出乎意料,当听到慕容冲已死的消息时,墨丹并没有大仇已报的快感。
“国君不高兴吗?”归雁忍不住问道。
墨丹竟长叹道:“慕容冲杀我族人,我自然高兴他死。
但他能在我面前斗上是十个回合,最终还能击伤寡人,能有这般武艺,我不免惋惜,只能说五味杂陈。”
(“看来他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武士,而不是一国之君啊。”)归雁暗道,便继续讲接下来的事情。
其实他哪里知道,墨丹是在心疼江雅,(“只怕阿雅知道了,会伤心吧?”)
归雁虽然久历世事、洞察人心,但也因此失去了纯情的一面,忘了眼前的国君还是个青葱的少年。
当他提到顾忘川索要尸身、全身而退的时候,墨丹惊讶道:“这个顾忘川竟有如此手段?”
随即喃喃自语道,“若是寡人领兵,就是鱼死网破,也绝不放虎归山。”
“恐怕秦伯并非力怯。”言及此处,归雁张望了一下,凑到墨丹身边道,“只怕他也看出了端倪。”
“什么端倪?”墨丹疑惑道。
“依臣所见,只怕顾忘川不久将要背叛慕容。”归雁小声道,“秦伯当看出了这点,才放他撤回吴国。”
“这不可能。”墨丹摇头道,“慕容冲对他恩重如山,他绝不会背叛。”
“我记得燕氏对慕容冲也恩重如山吧?”归雁轻笑道,这句话彻底噎住了墨丹。
就在归雁洋洋自得之际,忽然意识到过分沉醉于炫耀智慧,有点忘形了,匆忙正色道,“总而言之,国君,复国指日可待。
无论顾忘川是否反叛,没有了慕容冲,其余的将领不过一盘散沙,只是除了他们之外,现在有个更可怕的对手。“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这出乎归雁所料,墨丹觑着眼睛道,”我也在想,如何不被这头老虎盯上。“
(“看来比我想的机敏啊。”)归雁再次调整了对墨丹的认知。
“其实在下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说着附耳到墨丹身旁。
墨丹听完,皱眉道:“你确定这可行?”
“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国君只能赌一场了。”
“唉,愿我大哥冥冥之中庇佑我吧!”墨丹无奈道,“对了,归雁,我打算改日登门拜访一下耿诚中,你觉得如何?”
他希望秦伯的身边有几个亲吴的官员,便于日后双方的往来。
“国君明鉴!耿将军是必须要结交的。“归雁肯定道,”但是,国君不可亲自出面。“
“为什么?“
“国君忘了吗?老虎的双眼正盯着您看呢,您要是太精明,改天就要身首异处。“
墨丹听完,不由冒出一身冷汗:“那你的意思是?”
“就让在下以私人的名义和耿将军交往吧!”这看上去奉公,其实夹杂了私念,由归雁单方面联系耿诚中,日后两国往来都要倚重他一个人。
即便日后失宠,也有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他确实是个精明的人物。
......
大军很快抵达了秦国的都城,它坐落在灵山和英山中间的平地之上,扼守要道,名唤“灵口”。
一行人刚入城,周围的平民百姓便纷纷跪倒在地,面露惧色,可见这个国度律法的严明。
墨丹历历在目,不免露出艳羡之色,这些归雁都看在眼里。
来迎接他们的是赵无忌的弟弟赵无畏,他是个英俊儒雅的年轻人,几番寒暄之后,他亲自领墨丹到城内一处早安排好的宅院住下,礼仪备至。
然而,墨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接下来他就要在这里尝试欺骗老虎。
休息了几日,墨丹命人请汤忠介到府上叙事,备足了酒水。
客人一进门,墨丹便朗声道:“忠介,今日没有君臣之分,只有宾主之礼,不必拘束,来,过来喝酒。”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几杯热酒下肚,墨丹借着酒兴,对汤忠介道:“忠介,其实这次找你来,有件事想拜托你。”
“国君尽管吩咐。”
“我想找几个漂亮的秦国姑娘,能不能请你……”
汤忠介闻言,眉头一皱,把酒杯放下,小步走到墨丹面前,稽首道:“国君的这个要求,恕在下不能从命!”
“诶?这又是为何?”
“国君,您当真不知道为什么吗?如今山河未复,您却耽于享乐,成何体统!”
“汤忠介!墨丹还不需要你来教‘体统’两个字!”
“可国君的言行……”
“够了!我从吴国逃到这里,九死一生,想过几天太平日子,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汤忠介冷笑道:“国君想过太平日子,那不如就在这里终老最好。汤忠介告辞!”
说完也不道别,离席而去。
墨丹闷闷不乐,斜了他一眼:“不送。”
见他走远,还不解气,又对一旁的下人道:“这些死脑筋真是不可理喻,秦国兵强马壮,我又是江东无双的武士,想要收复吴国,不过轻而易举,何必天天苦大仇深的样子!”
这话说完,房梁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墨丹用余光扫了一下,暗笑道:“看来是过关了,就是可怜忠介生一肚子闷气。”
......
不一会儿,狄蛮子就把墨丹的言行一字不差地报告给了无忌。
“知道了。”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狄蛮子退下,此刻他正光着身子躺在地板上,露出一身健美的肌肉。
不远处的案几上,他的弟弟赵无畏正批阅着奏章,头也不抬地笑道:“看来这个墨丹,就是个匹夫之勇啊。”
“嗯。”无忌应了一声。
如今,墨丹的事情解决了,他有勇无谋,是个合适的傀儡,兄弟二人都松了口气。
赵无畏接着道:“之后就是征集民间的存粮了。”
说到这儿,他感到为难了起来:“君兄,我们把粮食征集上来,百姓们没有食物过冬,这不好吧。”
“我已下令官仓每日发放口粮,他们大可到城里领取。”
“有些山野农夫,距离城池数十里之远,让他每日取粮,未免......”
“无畏,别说了。”无忌沉声道,“吴国,只是一个诱饵,我要拿他钓大鱼,为了捕到这条鱼,饿死几个农民不是大事。”
无畏默默不敢多言,只好叹道:“唉,我既发誓效忠于你,也只能与你一道,承担后世的骂名了。”说着,他批准了一道征粮的命令。
......
几日之后,相约一同出游的归雁、耿诚中目睹了这场暴政,两人在秦河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今日一道行至灵口城三十里外的一处乡村。
就在两人谈笑之际,忽然看到一队军士闯入了附近的一处民宅,不一会儿抱出了几袋粮食,扔上车就走。
一个老妇人跟在身后,痛哭哀嚎着:“军爷!这是过冬的粮食!您好歹留着点啊!”
“老不死的,闪一边去,违背君命可是死罪,信不信我这里结果了你!“那当兵的蛮横惯了,此刻言语威胁道。
“你……你……”
“我什么我?!”
“你不让我活,我跟你拼了!”老妇人说着冲上去咬住那士兵的耳朵。
“哎哟!“那士兵吃痛,一脚踢在老太太的肚子上,将她踢翻在地,不提防却被撕下块肉。
”他妈的!把她按住!“他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命令周围几个人道,说着就要抽出刀砍下老太太的脑袋。
归雁当农民的时候,早见惯了这种场面,原以为内心不会再起波澜,但不知为何,他有一股难平之气直冲胸口,无法压抑,
大喝一声,只见他冲上前去,一番拳脚之后,几名军士早被打翻在地。
“南兄住手!“耿诚中慌忙劝住。
那要杀人的伍长此刻只剩下半口气了。
归雁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叹道:“见笑了,这场景让我想起过去,不自觉就......“
耿诚中知道他是农民出身,默契地不再提及,转而问那伍长道:“这是何人下的命令?“
那伍长认得耿诚中,慌忙伏地道:“回耿将军,是国君。“
“国君?难道国君让你们一点余粮都不留吗?!”
“是的,千真万确,您看,这是文书。”
耿诚中一把夺过,展开和归雁一道看了起来。
归雁克制不住地怒喝道:“这是乱命!一个老太太,哪有精力每天走三十里路去拿口粮!”
“将军!”那人卷缩在地上,“我,只是个办事的啊!”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归雁不知内情,耿诚中却明白秦国的制度,只能扶起那人叹道:“你们带着粮食去吧。”
“耿伯,你……“
“南兄,如果他们完不成任务,要被杀头的!”
话已至此,归雁也不好阻拦,那队军士一个劲儿地拜谢,早一溜烟没了影,留下老妇人瘫坐在地上落泪。
归雁望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怔怔道:“这就是秦国吗?“
这句话戳到了耿诚中的痛处,他的声音带上了感伤:“这是现在的秦国,它再也不是人的国度,是虎狼之国!“
归雁不再作声,他把身上的皮衣留给了老妇人,又浑身搜了个遍,把所有的钱全都留下。
“老太太,拿着这些,去买些粮食吧!“
可那老妇人却不接受,只是含着泪苦笑道:“后生,你不是这里人吧?“
归雁转头望向耿诚中,眼神里透露着不解。
“南兄,国君征集余粮是征集所有人的余粮,就算有钱,现在也买不到粮食的。“
归雁不知道怎么办,他把所有能留下的东西全部留了下来,虽然于事无补,他只希望老妇人可以多活一天是一天。
他的目光含泪,情真意切地劝说老妇人一定要活下去,还发誓每天都会带着粮食来看她,老妇人只是含笑不语。
末了,归雁厉声道:“老人家,我要您发誓,绝对要活下去,好吗!”
那老太太含笑道:“后生,你是个好人。”随即摆了摆手,独自走入房中,“回去吧,回去吧,去干些大事情,别在这儿和我老太婆闲扯了。”
归雁望着老太太的走入房门,才恋恋不舍地和归雁一道,向灵口走去。
耿诚中笑道:“我没想到南兄竟有如此古道侠肠的一面。”
“那是因为你没有饿过。”归雁沉声道。
就在这是,背后突然传来“噗通“的一声,归雁一听,猛一转头。
“老人家!”他一路策马狂奔。
及至近前,只看到房门前的古井里,荡漾着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