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义
房间里一片昏暗。橘色的霓虹灯光从积了灰絮的灯管上艰难的透出,给床上男人没了血色的而脸上添了几分暖意。在这最后的时间,他甚至分辨不出,这脑子里的美好时光,是幻觉还是回忆了。
“真是见鬼。到这时候了,我想起的却还是你啊。”
他咳嗽了几声,发现声音小了许多。痛感没那么强了。于是他开始顺其自然,回忆起和那个女人的过往了。奇怪,明明他当时那么爱她的,就像正午金橙色的骄阳那么炽烈,可如今却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也许是吧。他坐在草垛上,望着面前隐去了边际的
金色麦浪扑来又退去。恋人奔跑着,太阳在她身后,她的脸上挂着无所顾忌的笑容,棕色的长发披散着,飞舞着,泛着迷人的光泽。
“将来这片麦田都属于我们吗?”她平躺在地上,侧过头来,刘海贴在被汗水沾湿的额头上,丰满的胸部随着尚未平静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当然了。当然我们不仅有这里,还有山坡上的橘子林。”他盯着恋人充满好奇的眼睛,随后转过身,用手指向远处,然后沉默了。
他直到现在,仍然觉得那绿色和橘色的色彩对比,绘成了他心中第二美丽的画卷。
第一,则永远是她的笑靥。
每次都是。无论是接过自己摘下剥开一半的橘子时,还是在自己被镰刀割到手指后用嘴吮那伤口后,甚至是离开自己的挥手作别——她都带着笑容。都那样动人。都如此让人心疼又心痛。
也正因如此,他把他给她拍的每张照片都烧了,一张不留。可这时他却那么想记起那张笑脸。在想象中的哪张都那么模糊,像是在嘲笑他,惩罚他,折磨他。
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使劲最后的力气支起半边身子,把手颤颤巍巍伸向那破损的窗户,去拉那生锈的窗框。那声“嘎吱”不知是窗框发出的,还是他的骨节在作响。然后,他猛地从床上翻了下去,胳膊被玻璃开了个口子。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是静静地躺着。
她凭空用左手点了几下,银色的磁浮圆盘冒着白色的冷烟,在胸前一点停住。她用右手从盘中取出一瓣橘子,咬了一口。随后把剩下的一半,轻轻放了回去。
“很酸么?您看起来感觉很糟糕。”字正腔圆的关切声的传进她的耳廓。
“不是的。”身后的棕色座椅缓缓随着她的动作将她托起,“我当时吃的要比这个酸的多了。我记得它的皮还有一半是青色的,还有些涩味……我坐在草地之上,泥土的味道那么清新……还有萤火虫!对了,你知道萤火虫吗?如果能再看见就好了!”
白色的穹顶突然间变为深邃的幕布,随后,在之上呈现出璀璨的星河,无数萤虫从暗绿的草中缓缓飞起。她伸出手去盖,揭开时光芒却消失了。
“很遗憾,这种生物已经灭绝。无法为您还原当时的感受,十分抱歉。”
她笑了笑。她知道,即使这是真的萤火虫,她也不是那个她了。那个人现在还在坚持着过去的生活么?还是像她一样被改变了呢?怀着无法释怀的疑问,她又给那个人写了一封信,像往常一样从西边的窗口轻轻扔了下去。自从田园烧掉后,那个人就带着抗议的在地基的巨柱间搭起了屋子。她带着他的赔偿金离开了,又在上城得到了一所景致绝佳的智能公寓。烧伤的手臂换成了超轻半导体机械手,可是烧灼的疼痛依然还在。智护医生建议她去进行系统的神经护理,可是她没有去。至少这疼痛,让她感觉曾经的自己仍然活着,也让她去思考那个人坚持的原因。
狂风大作。玻璃幕墙缓缓转为黑色,散发着浅蓝色荧光的提醒字幕随着柔美温和的女性声音传来。她想,反正那人是不会看的,也不必担心他收不到信了。可是她却把手掌贴在门上,拿过一把伞,待那门缓缓敞开。
他醒了。打湿的信笺竟恰巧落在他身上。他叹息下,终究是逃不过啊。那秀丽的笔迹一如数年之前,他记得。他还在村庄中上学时,她是学习最好的孩子,写字好看的让老师都为之惊叹,后来在城里得了书法大赛冠军。工作后书写大多不用笔了,她身上却总喜欢带一支威迪文水笔。离开时她把那笔悄悄放在自己身旁,他醒来时笔身似乎还残存着温度。
可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了。一个字都无法辨识,一句话都无法理解。他徒劳的睁大眼睛,泪水却让目光转折。松开手,那张纸翻了一圈,他看到了她的脸,仍然那么美妙……
他一言不发。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的那边她在等着自己,向他伸出手……而他最终没有握住那只手。
那只手上没有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