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秋意已达最盛，街上吱吱啦啦的干枯落叶奏出满耳的脆响。
婢女上前阖窗，青色袖子阻了最后一缕冷风。
方岚坐在这间幽静雅致的屋子里，手端着茶盏轻戳了一口。
屋里其他几人听见声响，隐晦的目光扫过来。这里大多是生意人，打量人都带着一种和气的克制。
当然也有个别不和气的，那穿着洛山派服饰的少年神色便很不善。
另一位江湖散人目光游移，偶尔撇来几眼似有敌意。
方岚并未在意。
此处是商场，是以金钱堆砌的另一座江湖。于此地，她倒是未尝一败。
待过一盏茶的时间，屋外走廊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响。
那位盐商迈步进门时略显匆忙，但他气度从容，自一堆样式各异的宝瓶架子间穿过，眉眼神态皆着富贵瑞丽。
他身后跟着五个气息浑厚的高手，约莫在启元境界。
待此人走近，方岚细细观察。
此人已经五十四岁，蓄美髯，从他依稀精致的五官上看，几十年前定也是个风流少年。
这位徐沛两州的商界大佬今日心情似乎不大美妙，他神色是很和蔼的，说话语气也和善，但紧紧捧着酒葫的手和眉间下压的些微弧度出卖了他依依不舍的想法。
方岚将目光转到盐商怀中那只精致小葫芦上，只一眼光景，她心下展眉，暗道就是它了。
老头子虽然心里舍不得，倒也没有磨叽，竞价随之落座而开始。
他开出的底价是三百金。
方岚微微挑眉，真的出乎意料，她本以为这位巨商会狮子大张口，没想到开价竟然如此......朴实？
“五百金。”
“五百五十金。”
“六百五十金。”
在她愣神的时候其他几人已经开始叫价，对面几位商铺掌柜叫价从容，明明互为竞争对手，却都一副老神在在和气生财的模样。
“八百金。”
而洛山的那位，叫价激进，似乎志在必得。方岚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个情况，自家师姐的遗物又关你洛山何事？
“八百零五金。”一位掌柜斟酌开口。
“八百五十金。”
方岚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道，“两千金。”
她想速战速决。
然，方岚当时的确不知，庐阳王反叛牵扯甚多，当年朝廷调遣兵马花了不少银子，战后为安抚众军稳定局势，下发的抚恤更是倾尽国库。后来几年的赋税涨了不少，民间百废待兴，大家手里的金银都是不多的。
是以，当她喊出两千金的竞价，在座诸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盐商大佬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眉毛都没抖一下，问道，“还有更高的吗？”
堂内一时无声。
“很好，方姑娘，”盐商眼中浮现一抹兴味，“老夫与你竞价。”
他晃了晃保养得当的三根手指，从容道，“三千金。”
方岚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先生不是卖家？如此抬价恐怕不合规矩。”
下座的几位掌柜互相瞧看几眼，默默看起戏来。
方岚沉默着看那老狐狸眼里涌起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她想，很好，你够无耻。
“姑娘此言差矣，”盐商老爷狐狸似的笑，“这好物非我所得，此番是帮旧友拍卖。说来也是有趣，”
他看方岚一眼，“我和那人说直接卖我，我以名誉担保，出的价格一定最公道，谁曾想她却否了老夫，说是未必如此。”
这老狐狸笑的高深莫测，“我不很相信，对于金银我还是很自信的。”他老脸满挂出一副喜滋滋的神色，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方岚沉吟，“三千六百金。”
“三千八”
“五千金。”
盐商有些惊讶，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不知姑娘何处高就？婚嫁否？我有一子年龄倒与姑娘般配。”
这老狐狸想的挺美，还想空手套白狼。方岚一口回绝，她道，“同门遗物，我志在必得”
老狐狸抚着胡须，看着方岚思量许久，终开口道，“那老夫只好成人之美了。”
“那便多谢先生。”方岚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他笑眯眯的端起茶杯，坦然受之。
待老狐狸将酒葫交到她手上，方岚便开口跟他借了两位高手回两界山拿取财款。盐商调侃道，“小丫头心眼儿倒挺多。”
方岚敷衍他，“不及先生狡猾。”
将二师姐的酒葫芦系在腰间，她走出随龄斋，阳光尚未暖遍全身，便被人拦下了。
方岚眯起眼睛看他。
洛山少年僵硬着脸，说要向她讨样东西。
秋日虽冷但枫叶火红，流火似的飞叶映出方岚微愠的双眸。
她抬起手指敲敲腰间的酒葫，轻声问他。“怎么，要抢？”
“并非此物，”少年硬声道，“我要讨的是刀剑门中方睿的承翰剑。”
方岚此刻已没了看戏的心情。
她此刻胸口里的愤怒竟是冷的，自压下唇角展出几分清寡疏离，“你若那么想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如拔剑自刎亲自去地下向方睿讨要。”
少年道，“你不是刀剑门的此代掌门？那方睿死了，剑却在你手里，自然是要向你问拿。”
方岚怒极反笑，攥着手里衣袖喝问他，“你爱慕方睿？”
“不曾见过。”
“你仰慕她剑术？”
“剑术剑诀自是蜀门藏剑第一，区区刀剑门方睿未闻剑名，想来也不值得小爷去仰慕。”
“你羡慕她佩剑锋利？”
“不过一把残剑而已。”
“那为何执着于此剑？”
“我家师姐厌恶此女，既然她死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那女人生前最喜爱的佩剑融了，挥在称金崖下便是。”
方岚握紧拳头。自昭武过后她自以为清心寡欲，人生里再无可失去的东西。
年号的更换已将她所有珍惜的人和物通通夺走。
方岚以为自己的心死了，无论世事如何心中再无波澜。
直到如今，她看到曹旭阳，看到这个不知所谓的洛山少年，她方才明白，遇见与往事有关的人物她终是会心痛，更会燃起久违的怒火。
她压下眸中神色，拔出腰侧的剑。“阁下对我刀剑门如此鄙夷，那我倒要向你请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