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满搬了张摇椅,坐在二楼的栏杆旁晒太阳。
说是晒太阳,坐的却是阴凉处。她“哗”地甩开折扇,发丝在折扇翻飞间扬起。
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她趴上栏杆,见院中站了两个人,正面对面地交谈着。
面向着他的黑衣男人是朔方,那个蓝衣服的自然就是永渊。
棠满稍微往下滑了些许,肘靠栏杆,透过栏杆间的空处打量着他颀长的背影。
她似乎很少从背后去看人。
因为通过神情,举止,动作可以看清很多人,所以她总是喜欢跟人对视。
可也有很多人,你再怎么细致入微地观察他,也是看不明白他的。
她一生遇过两个这个的人,一个于她深恩难报,一个于她恨之入骨。
永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过头仰首看着她。
“早。”棠满朝着她摇摇扇子:“你还真要去啊。”
永渊点了点头,道:“我让朔方留下来。”
“不用了。”棠满撇撇嘴:“我又不需要保护。”
她哪里也不去,待在这客栈可比到外面乱晃安全多了。
她倒回摇椅上,用折扇盖了面打算闭目养神。
“棠司长,你要睡觉吗?”朔方的声音在栏杆外响起,离得很近,估摸着正站在栏杆外侧。
“不睡。”棠满的声音从扇子底下传出,因为有所阻隔,所以听起来闷闷地:“别叫我司长。”
“那我叫你什么?”朔方手肘挂在栏杆上,脚蹬在半空中,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跟棠满闲话着。
“棠满或者满满都行,只要让我知道你是在叫我。”她将扇子拉下,看到朔方时吓了一跳:“你干嘛啊?快点翻进来别吓到人了。”
朔方翻过栏杆,小跑着从永渊房里搬了张凳子,坐在了棠满身旁。
昨天逛了一圈夜市,他对棠满的改观挺大的。
他做暗卫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不把自己当人来看待,可是昨天棠满买面具的时候,竟然把他从暗处叫了出来,让他也挑了一个。
“棠满?”朔方轻声念了她的名字。
棠满应了,却皱起眉:“怪别扭的,你还是叫我满满吧,或者姐也可以。”
很久没人直接管她叫棠满了,听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满满。”朔方叫了一声,还是觉得有哪不对,但他很快想起自己刚才是有问题要问的,便道:“你的暗卫是谁啊?”
他原来以为墨雨是她的暗卫,没想到墨雨是八司的主子,那么,她难道没有暗卫吗?
“我没有暗卫。”棠满将折扇拿在掌中,百无聊赖地合上又循着一根根扇骨缓慢推开:“我前一个暗卫刚死没几天。”
朔方沉默了,就在棠满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不确定地问道:“是许启明吗?”
“嗯。”棠满朝着屋檐看了一眼,从摇椅上起身,对着朔方摇了摇折扇:“你要不要睡会?”
“不用了,我……”朔方还没拒绝完,困意突然如潮般席卷而来,他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棠满似笑非笑的脸庞:“还真有点困,怎么会呢?”
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粉末分散弥漫开来,顺着扇风的方向全扑在了朔方身上。
棠满推了他一把,他顺势倒在摇椅上,呼呼大睡过去。
“你怎么来了?”棠满合了折扇插进腰间,对着空气道:“下来吧,我新研制出来的迷药,他现在是雷打都惊不醒的。”
齐安从屋檐上跃下,沉声道:“墨雨回来,你身边没人我和风主子都不放心。”
棠满吹去指上残余的药粉,又用帕子细细擦了一遍指缝,才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主子,这么上心。”
从墨雨回去到齐安赶到只隔了一天多的时间。
他恐怕是在墨雨回到京都后就立即没命地往这里赶了。
齐安听她语气里有不悦,低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主子当初就说了,让他跟在身边保护,可那次棠满被风主子的事情打击地几乎没能振作起来,后来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缓和了,棠满又遭了许启明的背叛。
身后挨别人刀子的感觉相必真的很不好,自那之后她便再不收暗卫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算是她的什么人。
“义城的祭祀你知道吗?”棠满抬起头,看着他正往房里走,奇怪道:“你干什么?”
后者示掌,做了个“等等”的手势,另一手抱起茶盅咕噜咕噜猛灌一通。
“义城每年的河神祭是吧。”齐安用袖子擦去唇边的水,轻咳了两声:“算算日子应该快了,你有什么想查的吗?”
“没有。”棠满用折扇敲了敲眉心,面露无奈:“你去休息吧。”
齐安露出不太相信的神色,棠满勾唇回了个笑,朝着左手边的房间抬抬折扇,道:“是七司主子要查,我就留下来凑个热闹,反正金铃那边也不急。隔壁那间没人住,我去掌柜那里说一声,你先睡。”
“好。”齐安顺从地点了点头。
河神庙倒不像个庙宇,更像是显贵人家的住所,极尽奢华。朱漆门墙琉璃瓦,内里香火缭绕,供桌上一尊金塑的神像,人面蛇身,口含长芯,细而长的眼微睁,蔑然俯视着参拜的人。
永渊目光下移,定格在了盘腿坐在供桌之侧,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的那个人脸上。
她面向人群而坐,面上敷满厚厚的白粉,眼下几道朱红纹路,其中一条甚至横贯整张脸,直延伸进了发间,看起来极为诡异。
“河神已听到你们虔诚的祈愿。”女子半睁开眼,声线春风般柔软:“苦难之人会有希望,罪恶之人亦有未来。”
信徒们双手合十,参差不齐地朝着前方磕了头,面上带着满足与释然离开了。
偌大的庙宇冷清下来,风卷帘幕,恰好扬过女子的眼前,伸指挡了那不住往脸上扑的浅红薄绸,眼里透着与她妆容全然不符的温雅平和。
“今日的祭拜结束了,善主若是要拜,晚些来吧。”
她站起来,黑底红纹的长袍随动作展开。
说话间永渊听到了“嘶嘶”声响,余光瞥到一条胭脂色的蛇从神像身后冒了个头,吐着芯子沿神像流畅的线条滑下来。
“我不是来拜的。”永渊坦诚道:“我来问河神一个问题,不知道祭司可不可以代为回答?”
女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向着永渊缓缓行礼:“愿闻其详。”
永渊掀起眼睫,看向那座诡异至极的河神像:“神是善的吗?”
女子露出个笑容来:“神当然是善的。”
“那为何?”他疑声道:“要用人命来祭。”
小蛇扭着身子开始往女人身上爬,女人垂下手,她便缠在了女人的腕上,隐进袖里。
“这个问题,善主还是亲自去问河神吧。”女人思索片刻,拧着眉摇了摇头:“因为河神从未告诉过我这个答案。”
